杨毅摸起手机,一边盯着前方的背影一边给张文峰编辑短信。他快速地键入“丁在速回”四个字,却在按下发送键的一刹那犹豫了。如果眼前的人不是丁峰,岂不是太折腾张文峰他们?
他把手机锁定在短信页面上,然后迟疑着把手机放到手边的桌面上,以便需要时可以随时发送短信。他下意识地用单手从烟盒里抽出烟,叼在嘴角,再用火机点燃,眼睛却一刻也没有从背影上挪开。
秫秫的飘雪中,眼前的男人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雪中的雕像。恍惚中,杨毅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手里拿着煤球准备给雪人放眼睛。
一声淡淡的叹息传来,在寂静的雪夜,听在杨毅耳中分外真切。他的心陡地悬了起来,香烟衔在嘴角却再也顾不上吸。
背影的肩膀动了动,然后缓缓转过身来。杨毅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的动作,随着他的转动,露台明亮的灯光清晰地映出了他的侧脸。杨毅确定,那个人就是丁峰。他不动声色地把右手移到手机屏幕上方,迅捷按下发送键,然后按动侧键关闭屏幕。
紧接着,丁峰完全转过身来,杨毅看见了一张惊诧的面孔。丁峰愣在原地,眼神复杂,充斥着惊讶、疑惑,或许还有一些愤懑。
杨毅定了定心神,咧嘴笑道,“小丁,果然是你,我刚才看着就像,但一直是背影,没敢认。”
丁峰闻言楞了一下,继而吁了口气,又露出熟悉的微笑,说道,“杨先生啊,真巧。”
“你这是——”杨毅做出疑惑的神情。
“哦,我在楼下吃饭,这不是看到下雪了嘛,就上来看看。”丁峰向前走了两步。
“赏雪景?”杨毅嘴角露出笑意。
“算吧。”丁峰笑着点点头。
“好——兴致。”杨毅猛地一拍桌子,口中由衷赞叹,然后挥手招呼道,“来来来,坐。”
丁峰站在桌前,迟疑着说道,“我就不坐了,还得下去呢,不然一会儿别再让人觉得逃单。”
“不至于。”杨毅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随手递上一支烟,丁峰无奈,只得接了下来,从口袋里摸出火机点燃。
“快坐啊,这碰到就是缘分,”杨毅兴奋地眨眨眼,略显夸张地说道,“何况你也是这么好的兴致,深得我心,深得我心。”
“比不上你,”丁峰从桌下抽出椅子坐下,身体前倾,“我就是上来看一眼,你可是一直雪中作乐呢。”
“嗨,我坐这儿时还没下,后来就懒得挪地儿了,哪儿有你说的什么雪中作乐?”杨毅咧了咧嘴,拿过一个空杯,倒了杯酒,放到丁峰身前。
丁峰连忙推脱着,“杨先生,酒我就不喝了,和你打声招呼我就下去。”
“别介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杨毅递过去一双筷子,“咱们俩还是头一次在咖啡馆外碰到呢,这就是缘分,再说了,雪中饮酒,实乃平生乐事,更是可遇不可求,这酒你可不能不喝。”
“行——吧,”丁峰望着杨毅,无奈地笑了笑,“那我就陪你喝一杯。”
“这就对了嘛。”杨毅笑得很灿烂。
两人碰了杯,都抿了一口。
“大冷天的,你在上边喝酒,不冷啊?”丁峰吐了口烟。
“习惯这个位置了,”杨毅笑笑,“每次和展鹏过来,都是坐在这儿。”
“你是说展先生?”丁峰小心地打量着杨毅。
“对,”杨毅哑然失笑,“就是你那个展先生。”杨毅一语双关,抬抬眉问道,“我去咖啡馆,听说你家里人生病,你回老家去照顾了。”
“是,这不刚回来。”丁峰苦笑。
“家里事儿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丁峰点点头,“谢谢你啊,杨先生,还挂念着。”
“嗨,应该的。”杨毅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你回来怎么来这儿了?”
“我也是忙里偷闲,”丁峰笑了笑,“我听别人说,这儿的烤肉不错,趁着还没正式上班,就过来尝尝,我那活儿你也知道,要是销了假,可就没机会出来了。”
“也是,你那工作挺拴人的,”杨毅露出了会意的笑容,“听别人说的?是展鹏吧?”
“是。”丁峰含混应了一声。
“展鹏吧,哪儿都挺好,就是那张嘴什么也藏不住,”杨毅的语气透着亲近,一点儿也不见外,他别有深意地瞥了瞥丁峰,说道,“你说这个地方我们才开发出多长时间,他就巴巴地告诉你了,看来他是真没拿你当外人。”
丁峰听着别扭,讪讪地说道,“展先生也就是顺嘴一说,”他探寻地望向杨毅,问道,“怎么就你自己,展先生没过来?”
“他啊,一时半会儿可来不了喽。”杨毅难掩幸灾乐祸。
“怎么?”丁峰皱了皱眉。
“他腿摔了,在家里养伤呢。”杨毅漫不经心地说。
“腿摔了,严重吗?”丁峰心里一阵着急。
“严重倒不算严重,但‘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腿上打了石膏,还没拆呢。”杨毅脑海里闪现出展鹏带着脚镣走路的姿势。
“还打了石膏,他怎么那么不小心?”丁峰惊呼失声。
“自己作呗,”杨毅不屑地撇撇嘴,“追他老婆,从他家楼梯滚下去了。”
“追——”丁峰本想追问下去,但很快意识到显得唐突,便收了声,双手攥住酒杯,压抑着内心的悸动。
丁峰的神情都没能逃过杨毅的眼睛,他心里闪过一丝促狭的快意,卖乖似的说,“现在倒好,老婆跑了,还得我伺候他,家里伺候不算,白天还得替他盯那个破摊儿,省得他老婆过来捣乱。嗨,想着就烦。来,不说了,喝酒,遇到你高兴。”说完,他举起酒杯,挑衅似地看向丁峰。
丁峰的头隆隆作响,木然地和杨毅碰了杯。酒,抿入口中,却苦在他的心里。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说道,“我听展先生说,他和夫人感情很好啊。”
“哎,点儿背。”杨毅嘴角咧出苦笑,欲语还休。
丁峰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但又心存不甘,定了定神,说道,“杨先生换发型了,我冷眼一瞧,还以为是展先生呢。”
“好多人都这么说,”杨毅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问道,“怎么样,看着还精神吧?”
“嗯,挺精神的。”丁峰言不由衷地回了一句。
“展鹏非让我理和他一样的发型,说这样我们看起来更怜相,”他又拽了拽身上穿的夹克,“他还非逼着我穿他的衣服,不过也好,他老婆过来一次,看见我这样,再也不过来闹了。”
“他夫人怎么会闹?”丁峰的声音微微发颤,心里还残存着最后一丝侥幸。
杨毅露出为难的神色,迟疑一下说道,“我和展鹏关系好,你能看出来吧?”
丁峰默默点头。
“我们这样,你不会笑话吧?”杨毅挤了挤眼。
“这都什么年代了——”
“其实我也不在乎别人笑话不笑话,”杨毅径直打断丁峰,一脸满不在乎,“展鹏太嘚瑟,好好地在我家里呆着就行了,没人管没人顾的,非得拉着我去他家,结果被他老婆堵屋里了。那女人又哭又闹的,说是要离婚。他把腿摔了不说,我们这点儿事儿又弄得众人皆知,不过也好,展鹏现在铁了心要离婚了。”
“是吗?”丁峰喉咙发干。
“哎,我就是有点儿心疼他们家那孩子。”杨毅摇摇头,猛地掂了下杯子,说道,“不提他了,省着你听着烦。来,咱们第三口,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