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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通灵峡逢凶化吉 金鹏庄敌友难分 (一)
    几日后,黄昏。

    慕容云瑶行了一月有余,终于在这日黄昏到达了通灵峡。峡前是一片广茂的树林,林中古木参天,高的仿佛直插云霄,矮的才刚过她的脚面,更有许多又粗又长的藤蔓缠绕其间,让人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这些树木没有丝毫修剪过的痕迹,显然这里人迹罕至。“难道邪教众人真的会在此聚集?”慕容云瑶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位置。

    她在树木的缝隙间穿行,寻找着邪教众人的蛛丝马迹。不久,天光就彻底暗淡下来,林中一片死寂,除了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哗哗声,偶然也会传来几声鸟鸣,此外再没有任何声响。恐惧往往来自于未知,黑暗的林间是否潜藏着危险谁也不知道,面对眼前的景象,慕容云瑶感到前所未有的阴森与恐惧,甚至有些不寒而栗。

    慕容云瑶一向胆子很大,可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原始丛林中,又怎能毫不畏惧呢?她手持长剑探着路,每一步都格外小心谨慎,生怕一脚踏错便会惊到林中的邪祟,抑或踩到毒蛇猛兽,从而令自己万劫不复。

    突然,她前方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慕容云瑶警觉的停住脚步,练武之人的本能让她感觉到,随声音一起到来的还有一阵森然的杀意。这样的杀意绝不会来自野兽,而是来自人,武功极高的人。慕容云瑶不禁眉头微蹙,手中长剑倏然而出。

    她正欲挺剑相迎,却突听前方传来几声“咚咚”的闷响,似乎是几人同时受伤倒地的声音。随着这阵闷响过后,方才迎面而来的凛然杀意瞬间消失,林中再次变得一片寂静。

    慕容云瑶一怔,暗道,“怎么回事?林中明明潜伏着高手,那阵杀意也显然是冲我来的,可为何转瞬间就消散了?就算是他们离开了,发出的也该是脚步声,而不应是倒地的声音!”

    她耐不住好奇,脚步变得比方才快了一些,几步就窜到声音的来处。此时月光斜照进林间,穿过密密实实的树枝,朦胧的倾泻在地上。

    慕容云瑶借着模糊不清的月光,看见地上躺着五六个人,几人全是一身黑衣,高高的领子挡住了他们削瘦的面颊,披散的发丝遮住了他们的面容,在深夜看来宛如鬼魅。但这并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他们居然都已经死了,而且竟是被同伴活活掐死的!

    她望着眼前这令人无比震惊的景象,内心泛起一阵惊涛骇浪,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样的高手怎么可能顷刻暴毙,更想不通他们到底为何会自相残杀。

    他们的死,到底是因为教派中的内讧?还是因为他们眼盲,才误杀同伴?抑或是一种诡异血腥的仪式?这些念头在慕容云瑶脑海不断浮现,可随即又被她一一否定,最后只剩下一阵茫然,一阵困惑,与一阵令她心惊胆战的畏惧。

    慕容云瑶用了很长时间,才渐渐平稳了心神,继续向前走去。随着距离峡谷越来越近,她隐约听到峡谷间有瀑布坠下的水声,与山风吹过峡谷发出的呜咽声,却始终没有听到人声。

    忽然,她本已平稳的心神再次紧张起来,只因她感到一阵滔天的杀机,从自己头顶上方传下来。她忙抬起头,望向前方那棵高大的树木,试图在枝叶间发现那个潜伏在树上的高手。

    须臾,前方的树枝微微一动,慕容云瑶确定了对方的位置,猛然间长剑横在胸前,随时防备着敌人突施杀手。

    她刚刚摆好架势,就见头上的树枝轻轻晃了一下,随即三个黑衣人直直从树上坠下,身形在空中没有任何变化,大头朝下重重的摔在地上。他们倒地后,身体仍然一动不动,甚至脑袋撞在了石头上,不断有鲜血涌出,也没见他们有丝毫反应。

    慕容云瑶上前几步,望着这三個黑衣人,心头再次被深深的震惊了。她见这三人虽都已死去,而且是死在同一时间,可死法却各异,似乎杀死他们的并非同一种武功,甚至不属于同一个门派。

    “太奇怪了!”慕容云瑶望着这些尸体张大了嘴,心想,“到底是谁杀了他们?为何要杀他们?是与本姑娘一样想打抱不平,还是这个人与邪教有仇?看来方才那些人并非互相残杀而死,而是被这人用了什么手段,才死于非命!”

    慕容云瑶知道,这些绝不是自己一时半会就能弄清楚的,还是先救人要紧!只得暂时按捺住了心头的疑惑,继续向前方行去。前面不远处便是通灵峡,所幸路上再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她顺利的到了一座庙宇前。

    这座庙宇说旧不旧,说新却也不算太新,大概建于大宋开国年间。庙身通体刷着黑漆,下方呈方形,上面呈圆形,庙顶则又高又尖,甚是怪异。最古怪的是整座庙竟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像是怕有人窥视,也像是怕有什么东西从窗隙间流出来。

    慕容云瑶望着这座古怪的庙宇,手按在长剑上,握得很紧,好像生怕庙宇会生出吸力,把她的剑吸走似的。起初她的脚步有些犹豫,可想起阿念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她把心一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快步向庙宇的大门走去。

    片刻,慕容云瑶就到了门前。

    这座庙宇的大门同样十分怪异,竟是用漆黑色的石头制成,黑得似乎能吸收月光。在两扇门上还刻着两幅一模一样,精美至极的图腾。

    庙门最上方刻着一只怪兽,它长着长长的毛发,外形与狗十分相似,却长着四只熊爪。最让人感到怪异的是,这只怪兽居然没有眼睛和耳朵,而且背上还生着鸟一样的翅膀,整个看起来让人感到十分的别扭。在怪兽下方则刻着一位衣着古怪的老者,似乎正在朝这只怪兽做虔诚的祈祷。老者身边还站着三个衣着同样古怪的中年,他们对老者的虔诚之情似老者对怪兽,显然地位在老者之下。三人之下则是九个与之前那个祭酒打扮相同的人,是整幅画中承上启下之人。他们的下面是接引使和传神使,而最下面则站着无数仰天祈祷的信徒,他们眼中的天,无疑是画中的老者和那只怪兽。他们的灵魂似被老者引领,动作中充满了虔诚与疯狂。

    慕容云瑶本想推门直接步入庙中,却被这副图画吸引了,轻声自言自语道:“终于弄明白了他们的鬼话!如那个祭酒所说,这最上面的怪兽定是他们口中的圣主。老者便是教主,依次是大祭酒,小祭酒,接引使,传神使以及信徒了。”

    她看了半晌后,用剑尖点指画中的老者,“这怪兽定是你们用来蛊惑那些无知信徒的,真正害人的是你这老东西!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人是鬼!”她说着用力推开沉重的大门,快步走了进去。

    庙宇内闻不到香火气,只有几根燃烧的蜡烛,悠悠的火光映照得庙堂中有些朦胧。慕容云瑶倒持着长剑,脚步轻盈至极,唯恐引起邪教徒们的主意,被他们群起而攻之。

    她快速的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庙堂虽不算太大,正中却立着一个巨大的石制供桌,桌上面供奉着一个两人多高的塑像,竟赫然是门上那只怪兽。慕容云瑶进过无数庙宇,如眼前这般古怪的庙堂,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不屑的瞥了那个塑像一眼,口中道:“这分明就是邪教!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居然也有人信,真是奇哉怪也!”可她的话音却被庙外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断了,脚步声很轻,轻得不像是人能发出的。

    慕容云瑶警觉地向外望去,只见一个衣袍古怪华丽的中年人,正带着一大群白衣接引使缓缓逼近,显然他们早就设下圈套,只待她自己往圈套里钻。

    “尔等少要在本姑娘面前装神弄鬼,有本事真刀真枪的和我斗上一场!”慕容云瑶说着把剑横在胸前,举步就要走出庙宇。可黑袍怪人似乎并不想让她离开庙宇,竟抢先带人走入庙中,堵住了慕容云瑶的去路。

    黑袍怪人透过散乱的发丝,双眼紧紧盯着慕容云瑶,他的目光很亮,似乎放出了两道诡异的精光。他只静静的凝视着慕容云瑶,目光似乎要透过她的躯体,望见她的灵魂。

    慕容云瑶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上带出一抹怒意。她用剑点指黑袍怪人,喝问道:“你是谁?把那群受蒙骗的百姓都关到哪去了?”

    黑袍怪人的嘴唇上下动了动,发出一阵怪异的低吟,双手也跟着比划了几个奇怪的手势。他仿佛是个哑巴,在跟慕容云瑶打着哑谜。慕容云瑶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能通过他的语气,感受到他的愤怒与得意。

    “大祭酒说,你胆大妄为,竟敢杀我们圣教的信徒,今日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站在黑袍怪人身边的一个接引使,大声翻译着黑袍怪人的手语,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若是死人也能开口说话,想必定是他这样的声音。

    慕容云瑶冷哼一声,道:“就凭伱们这些妖魔鬼怪,也想杀本姑娘?简直痴心妄想!”她说着一剑带着劲风直刺向黑袍怪人,这剑迅疾而凌厉,倏忽间便已到了黑袍怪人的咽喉。

    黑袍怪人见到此剑,嘴角竟泛起一抹冷笑,双手竟毫不避让,直抵向慕容云瑶的剑锋。慕容云瑶本以为这一剑定能将他的右手洞穿,哪知剑在离他右手一寸左右的地方,突然被一阵无形的力量挡住,最后这一寸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向前刺出。

    “你是人是鬼!”慕容云瑶瞳孔骤然收缩,不敢置信的望着黑袍怪人,目光中的惊诧宛如活见鬼了一般。她知道对方内力之雄厚绝非自己可比,她连忙撤剑变招,却愕然的发现长剑已被黑袍怪人以内力吸住,想撤剑同样难如登天。

    慕容云瑶见到这样的武功,脑中突然浮出一个念头,令她自己都十分惊讶的念头,不知是兴奋还是畏惧,她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变得有些发颤,“喂,你练的内力可是九幽鬼境的万魔蔽天大法?”

    黑袍怪人点点头,又摇摇头,目光变得怨毒,左手快速的做了几个手势。接引使忙翻译道:“祭酒大人说,你已经快是死人了,告诉你也无妨!他练的并非万魔蔽天大法。但圣教曾经隶属于九幽鬼境,所以招式难免有异曲同工之处。”

    慕容云瑶知道自己不是黑袍怪人的对手,忙道:“你们既然是九幽鬼境的下属,见到本姑娘为何还不大礼相拜?”

    黑袍怪人闻言似乎有些诧异,左手又比了几个手势。接引使再次翻译道:“祭酒大人问你是谁?和九幽鬼境是什么关系?”

    慕容云瑶一笑道:“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昔年九幽鬼境冥尊慕容章的孙女慕容云瑶!既然你们曾是我祖父的下属,竟还敢对本姑娘无礼?”

    黑袍怪人闻言非但没有停手,右手上反而加力,排山倒海般朝慕容云瑶攻去,同时左手又做了几个手势。接引使翻译道:“祭酒大人说,当年你祖父常仗着鬼境势大欺压我们圣教,杀伤我们的信徒,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

    慕容云瑶一怔,随即心中叫苦不迭,“祖父啊,当年您凶名赫赫,一统邪道时何等威风。但可曾想过你的嫡亲孙女,今日要因你而死啊!”

    “咔!咔!咔!”

    黑袍怪人掌心传来的内力越发浩荡,慕容云瑶手中长剑传来一阵轻响,随即竟硬生生被折为数段。这把长剑虽无法与昔年慕容延钊的佩剑原屠相提并论,但也算是慕容家较为不错的一口利剑,哪知在这个黑袍怪人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

    慕容云瑶忙把剑柄掷向他面门,黑袍怪人微微一笑,随手就把飞来的剑柄打落在地,随即一掌朝慕容云瑶打了过来。慕容云瑶忙向后连退几步,这才堪堪避过一击,但面颊仍被他带起的掌风刮得火辣辣的疼。

    “你要是敢杀我,小心……”慕容云瑶一边向后退着,一边出言威胁。可她说出“小心”二字后,却不知道后面该接什么,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子霄远在边关,赵德芳人在汴梁,万剑锋下落不明,慕容家唯一还承认自己的兄长慕容德丰身在鄂州,眼下哪有人肯为她出头?她又该用谁的名号去威胁这个武艺非凡的黑衣怪人呢?

    慕容云瑶思索间,人已退到供桌前,身后已无路可退。黑袍怪人也瞬间到了桌前,慕容云瑶见他眼睛虽看不见,却可凭着听音辨位法准确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她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身子也在微微发颤。

    黑袍怪人挥起一掌打向慕容云瑶,只见他掌力雄厚至极,空气都似在这一掌之力下变得扭曲。如此威力骇人的一掌,莫说是慕容云瑶,只怕成名多年的武林名宿也绝难接下。此时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闭目等死。

    “桀桀”黑袍怪人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掌心的内力似乎在笑声中又猛地提高了几成。慕容云瑶只觉一阵窒息,随后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仿佛从半空中直坠向十八层地狱!

    慕容云瑶似乎感到自己的灵魂已然出窍,她看见了云哥哥俊朗的面容,看见了父亲慈祥的笑脸,眼中情不自禁的涌现出泪光,她正要对他们说些什么,却突感迎面击来的劲风竟然消失了,她的灵魂也瞬间返回。

    她缓缓睁开眼睛,这哪里还是方才那个充满杀机的庙宇,无尽的惊讶与震撼瞬间涌向脑海,让她瞬间呆住了。

    此刻,只见黑袍怪人已奄奄一息的瘫倒在地,方才威力无比的一掌,竟莫名其妙的打在了他自己的胸前。黑袍怪人身后的众接引使,则被不同门派的武功打得骨断筋折,尸体遍地。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黑砖,使这座本就诡异的庙宇,此刻显得愈发诡异。一切仿佛都像是场荒诞离奇的噩梦。

    慕容云瑶许久才回过神来,她做的第一件事竟是蹲在这些尸身旁,把手放入他们怀中,熟练至极的拿出了他们的钱袋。她一边数着钱,一边心想,“反正这些人已经死了,我拿走他们的钱当盘缠,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她看着手中的十几个铜板,脸色像是吃了苦瓜一样,不满的道:“穷鬼!你们蛊惑了那么多信徒,身上却只有这么点钱,都不够本姑娘返回永福县的!”

    慕容云瑶重重的踢了黑袍怪人一脚,黑袍怪人被她踢得“桀”的一声,顿时双眼上翻,双腿一蹬,气绝身亡了。她见黑袍怪人死了,这才走出庙宇,四下寻找起那些信徒来。

    这座古怪的庙宇背后,便是鬼斧神工的通灵峡,峡谷间挂着一道气势恢宏的飞瀑,不断发出“轰隆隆”宛如雷鸣般的水声,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声息。

    慕容云瑶站在峡谷前打量片刻,随即壮着胆子步入谷中。可她找了半天,不但连一个信徒都没发现,就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但她不愿就此放弃,仍向谷底走去,一路不断的搜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