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长安城里的枝头上,叽叽喳喳地停了不少喜鹊,从早到晚都在窗外成双成对地卿卿我我,吵得青崖好生不自在。
不知不觉,转眼已是七月初七。
今日一早,花青儿神神秘秘地跑出门去了,青崖问她去哪里,她只是悄咪咪地说了一句“等我回来哦”。
午后的长安下了一场阵雨,淅沥沥的雨水冲去了夏末初秋的余热,临近傍晚的时候,雨也停了下来。
阴雨很快地散去,天空像是被洗涤过一般蔚蓝通透,像一颗蓝宝石挂在天穹。
一道七彩的长虹架在天边,盘旋在长安上空的喜鹊一齐朝着彩虹飞去,直至消失不见。
它们是去往银河之上,搭成了鹊桥,让牵牛织女两颗星辰得以相见吗?
而在虹桥之下,似有仙子踏着夕阳而归。
绣着牡丹的水色迤地长裙外披着白玉色散花纱衣,如云似雾的纱衣上烟霞明媚。
羽衣如云霞,雪色的肌肤如莹似玉,是月宫中的玉兔来人间游玩了吗?
镂空雕刻的琉璃钗上金凤展翅,似要翱翔天宇,柔顺的秀发间编着几缕小小的鱼尾辫,她笑意盈盈而来,漫天的夕阳也因她而变得轻快了起来。
走得近了,青崖发现她的眉心画着两道血色的竖纹,中间一滴湛蓝的血痕仿若神明的印记。
她的眼角染着朱红色的墨韵,洁白的纹路似云朵似羽翼,飞翔在她的眼角,左眼之下,一朵小小的,漆黑的无名之花绽放在脸颊。
望着她从院门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青崖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忘记了一切。
“喂,别看啦,在看天都要黑啦。”
花青儿伸出右手在青崖眼前晃了晃,某人这才如梦方醒。
“怎么样,好看吧。”
花青儿将脸蛋凑到青崖面前,近到两人的面颊似乎可以贴在了一起。
少女的幽香窜进了青崖的嗅觉之中,撩动着他的心弦。
”太近了,看不清。“
即使内心波澜涌动,话到嘴边,却只是这般的平常之语。
“哼,谁管你,我要逛街去了。”
花青儿撇着嘴角将青崖推开,迈着轻快的步伐,像一只白兔一般蹦跶着走出了院门。
身后的青崖尬尴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短暂的黄昏很快褪去,今夜,是七夕佳节。整条朱雀大街,整座长安城,都沉浸在游园会的氛围当中。
皇城脚下,一艘十余丈高的花船停泊在广场之上,花灯欲燃,照得盏盏琉璃似漫天繁星般闪耀。
一层又一层的甲板上,华贵似牡丹的仕女们翩然起舞,洒下片片海棠花瓣。由此而起,每条街巷处,都是花团锦簇。
街角处,有人搭起了一个个的凉棚,地面上铺着柔软的干草,上面放着一个又一个墨绿色的西瓜。
少女们围坐在一起窃窃私语,据说若是有谁在这一天在瓜棚中听到了织女星的私语,那她便能收获织女星的祝福,与心爱之人永结同心。
长安的盛会,从来都不单单只属于人类,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千妖百鬼,借着良辰美景,也一同在此。
那刺绣的摊位上,一位雪纺白裙的姑娘,轻而易举地迎着风将丝线穿进了针孔之中,按照习俗,她会获得最美女红技艺的祝福。
只是,这些对她而言似乎没什么用处,因为她的本体是一只雪白的蜘蛛,穿针引线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仿佛是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着她,她转过头来看向青崖,对她挥了挥手,微笑示意。
青崖正要抱拳回礼,突然看见她的腋下又伸出了一双手,她的额头上也再次睁开了两对眼睛。
一时间,一大二小三对眼睛一同向着自己微笑。
即便是青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但还是觉得有些惊悚,赶紧拉着花青儿的手跑开了。
那女子看到青崖跑了,用袖口掩着嘴角,笑得更欢了。
而青崖则有些郁闷,这鍉针带来的能力,也不全是有用的嘛。
还没等青崖站稳,突然感觉脚下轰隆隆地响了起来,但青崖四下望去,却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靠近,四周依旧一片欢乐祥和。
但青崖却清楚地听到了,那是激扬在大地上,尘土飞扬的马蹄声。
“你怎么了,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花青儿发现了青崖的异样,忙开口询问。
青崖牵起了她的手,瞬间,振聋发聩的声响也传进了花青儿的耳朵里。
两人向北方望去,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是骊山。
片刻之间,两人便感觉到了一阵君临天下的压迫感。
此时迎面而来的,是一辆八架骏马齐驱的玄色车辆,漆黑的车身贴合着冰冷的金属,光是停靠在路边,便让人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威严。
马车之后,是结成队列的黑甲军队,操戈舞戚,仿佛出征之势。
能有如此气概的,怕是只有天子出行。
但车中那人绝不是当今天子,不论是马车还是战甲都以玄色为主,而以玄色为尊的王朝,又从骊山而来……
毫无疑问,车中之人,正是当年横扫六国的千古一帝,秦始皇嬴政。
两人都感到有些震惊,不曾想到,这位传奇人物,竟然没有进入往生轮回。
他真的如他生前所说的那样,即便在死后,他依然统治着地下的一片世界。
此刻在两人眼前的,是厚重的历史。
马车的门帘被掀起,身着玄色龙袍,头戴十二珠帘的冕旒,这位曾经的王者走出了座驾,他仿佛一位长者,静静地注视着今日繁华的长安。
“曾经,朕曾以为,大秦会世世代代传递,直至万世。至今日,汉、魏、蜀、吴、晋、隋,到今天,天下已经不是我的天下。
咸阳……长安……”
这位千古一帝,望着如今的长安,微微叹出一口浊气,随后却是放声地大笑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他唱着古老的歌谣,重新回到了座驾当中,万千玄甲一齐掉头,直奔骊山而去。
“那个人,真的是书上记载的始皇?”
直到现在,花青儿还有些将信将疑,历史中的人物,突然来到了自己面前,任谁都会有些错愕。
正在这时,一位身着藏青色道袍,扎着一个混元髻,手持白云浮尘的道人来到了两人面前。
他微微稽首,开口便是无量天尊。
“两位小友神通过人,方才定时看见了那位帝王。其实小友不必惊慌,每逢佳节,始皇陛下都会从骊山赶来这里,想必也是在回忆往昔的峥嵘岁月。
这座长安城,人与非人都生活在这里,往后还有更多有趣的事物等着二位发现,在这里,贫道便预祝二位的长安之行收获颇丰。”
说罢,那名道士便消失在了二人眼前。
看来着天子皇城,的确卧虎藏龙,自己这筑基期的修士,好像确实不够看。
此事之后,两人倒是没有再碰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花青儿在尝试了几次乞巧皆失败了之后,气鼓鼓地拉着青崖吃东西去了。
看着眼前化愤怒为食欲的姑娘,青崖感觉到,原来看别人吃饭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如果可以,他愿意每天都看着她吃饭,
当然,他也愿意看着师尊吃饭。
但师尊的饭量比自己要小很多,每次都是她吃完了,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吃饭。
“没想到,我们竟然真的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位始皇帝哎,那位传说中自认为功过三皇,德高五帝的传奇人物。”
由于方才的经历过于震撼,两人依旧谈起了这个话题。
“只是他现在看上去,怎么有些多愁善感的呢?”
花青儿喝着番邦的石榴汁,酸酸的味道让她皱紧了绣眉。
“因为他的帝国已经不复存在,就连他自己也已经化作了一抔黄土。方才我们看向他的那一眼,可是跨越了九百多年的光阴。”
“但这天下依旧是那个天下,秦也好,汉也好,几百年之后,再鼎盛的王朝也会烟消云散。”
看着花青儿悄悄地将石榴汁移到了自己面前,又把自己面前的西瓜汁悄悄地移到了她自己面前。青崖装作没有看见,若无其事地端起了杯子喝了一口。
啧,的确很酸。
“卧龙先生曾经说过,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们如今幸运地生在了王朝的鼎盛时期,远离了战乱纷争。
更幸运的的是我们踏入了修行之道,而且,我们似乎并非庸人。
将来,我们会有很长的生命,几百年,几千年,去看遍世间的沧海桑田。
但即使在悠久的生命,也会有消失的那一天。
青儿姐,你看天上。”
花青儿顺着青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的不是皎洁的明月,而是无尽的,浩瀚的星空。
“师尊曾告诉我,洒在我们身上的月光,并不是它自己的光亮。而那些星星点点,却是来自亿万年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