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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中元
    七月半,初秋时节,人们为了庆贺丰收,会举行各种祭祀活动。一来向天地酬谢这一年来的风调雨顺,二来向先祖报告今年的收成。

    而这一天也是地官的生日,地狱的大门将会有为期一个月的开放时间。尚未轮回转世的孤魂将会重回人间,接受人们的供养。

    上元节的时候,人们张灯结彩庆贺元宵,中元的时候,自然也要张灯。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所以中元张灯是在水里。

    傍晚时分,长安不再像往常那样灯火璀璨,只有河流上漂浮着朵朵莲花水灯,随着缓慢的河流飘向远方。

    传说中枉死的冤魂不得往生,来到人间之后若能寻得一盏河灯托着,便得托生。阴暗的河流如同返回人间的道路,指引着他们去往轮回。

    入夜之后,人们会早早地回家,不在街上逗留,因为随着午夜的到来,这里将成为万鬼的乐园。

    但总是会有人不听大人的劝告的,青崖与花青儿二人不在屋里呆着,又不知在院子里鼓捣着什么。

    叶中涛,乙卯兔年壬辰月壬辰日己巳时,五行大全,天命西北。

    宁瞳悦,丙辰龙年乙卯月丙申日辛未时,五行大全,天命西中。

    两人各自拿着一组生辰八字,手托莲花烛灯,围坐在院子的石桌边,静待午夜的到来。

    “这样真的有用吗,你都是哪里学来的呀。”

    花青儿的声音有些颤抖,虽说踏入了修行的世界之后怪力乱神便不再是传说,但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花青儿对于鬼魂一事,还是有着一定的惧怕之情。

    “师尊说,掌教真人以前未出世修行的时候,以云游四方,为人算卦做法为生,这一手唤魂之术,可是他老人家的看家本领呢。”

    “哇,掌教真人以前是这样的吗?柳师叔连这些都知道呀。”

    “当然啦,七夕那日我们见到的那位万龙岭的前辈,她们的王女当年还和纪师叔有着一段剪不乱理还乱的过往呢。”

    “啊?那位前辈看起来和纪师叔差不多大嘛,那她们的王女岂不是老牛吃嫩草?纪师叔成了吃软饭的小白脸啦?嘻嘻嘻。”

    谈起门中师长的八卦趣事,花青儿也忘记了心中的恐惧,两人攀谈着,不知不觉,子时将近。

    “滴答,滴答。”

    水钟的刻度来到子时的那一刻,天地之间突然阴风骤起,原本晴朗的夜空之中黑云迅速压境而来。

    厚厚的云层透出点点天光,仿佛是地狱之门缓缓打开。瞬息之间,阴风怒号,黑云飘散,夜空又恢复了清朗。

    而此时的人间,已然来了一批客人。

    “昭昭其有,冥冥其无,云篆太虚,浩劫之初。”

    “以演洞章,次书灵符,幽冥将有赖。由是升仙都。”

    天空中有无数的阴影划过,那是一位又一位被咒语吸引而来的游魂,但烛火中映照着的不是他们的生辰,便也很快地离开了。

    蜡烛一寸一寸地燃烧着,如果说在蜡烛燃烧殆尽的时候依旧不见他们回来,那边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们尚在人间,二是他们已经轮回转世。

    浓重的黑云遮盖了月华星光,天地之间唯有盏盏烛火游荡,人间入幽冥。

    烛火最后挣扎着跳动了几下,熄灭了。

    直到最后,青崖都没有等到叶中涛与宁瞳悦两人的魂身归来。青崖此时有些庆幸,又有些苦恼。

    他们二人极有可能尚在人间,不会上演一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可天地辽阔,要到哪里去寻找他们呢。

    青崖的目光顺着朱雀大街远眺,在长街的尽头,庄严的宫阙一重又一重,锁住了阶级的跨越。

    事起宫墙,自然是要寻至宫墙。

    但眼下,百鬼夜行之际,不如秉烛夜游。

    花青儿似乎是有些害怕,但同时她心底的好奇之心愈发激烈,于是,她一边抗拒又一边期待地与青崖一同出门了。

    推开小院的大门,恰好正有一道黑影站在门前。

    与其说是一道,不如说是一团。

    细长的椭圆形黑影中伸出了两只细长的手臂,双手托着一盏莲花灯,微弱的灯光却照不见他的脸。

    此时他像是看到了两人一般,姑且称得上是头部的黑影中浮现出一张如同面具一般僵硬而惨白的脸。

    这张诡异的脸看着两人,面具的嘴角“咯咯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似乎是在向两人微笑,却是比哭还要惊悚。

    但青崖知道,它只不过是寻得了托生之处的幽魂,对二人并无恶意,但它的样子实在是太……太别致了。

    硬生生地从嘴角挤出了一个微笑,青崖算是回礼了,而那幽魂也没有再纠缠二人,托着烛灯消失了。

    咦?身边那个害怕的姑娘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青崖转过身来,看着藏在自己身后的花青儿,此刻正是一脸呆滞地望着前方,微微张开的檀口中那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喊出,便已经被冻结了。

    “醒醒,人家已经走了。”

    青崖轻轻地在她的俏脸上拍了两下,花青儿这才如梦初醒。

    但,她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害怕的样子。

    “刚刚那个就是鬼吗,好丑呀。故事里说的人鬼情未了都是骗人的呀,谁想与这样的人情未了啊。”

    看着她一脸嫌弃的样子,这些轮到青崖的脑袋转不过弯来了。

    她怎么好像很失望的样子?她不是说她很害怕吗?她的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走吧走吧,我们去看看其他的鬼吧。”

    还处于呆滞当中的青崖被她推搡着,在这万人空巷的西市游荡了起来。

    今夜,整座长安城都是他们的,也是它们的。就连守城的卫兵也早早地回营去了。

    两人一边往城门处走去,一边小声地讨论着路上所遇见的千奇百怪的鬼怪。

    “青崖你看,那只鬼的头好大啊,它又这么矮,走起路来就像是一颗会动的蘑菇哎。”

    两人的脚下,一只大头鬼托着自己硕大的脑袋,睁大着郁闷的双眼,一晃一晃地往前走着。

    那生有四条手臂,怀抱着一把鬼面琵琶的鬼怪,边走边弹唱着手中的乐器。其手往前拨弦为“琵”,往后拨弦为“琶”,来来回回,永远都只有这两个音符,据说它能通过弹奏琵琶预知未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身穿残甲,身染的黄沙甲鬼,一柄残破的断剑穿胸而过,他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握着笔杆,脚步虚浮,徘徊在河边。

    曾经他有着“封狼居胥,饮马瀚海”的冲天志气,可在黄沙的消磨和岁月的摧残下,客死异乡。如今只有魂魄重归长安,望一望这曾经出发的地方。

    多少年来,他一次又一次徘徊在长安,不愿往生。

    青崖缓缓地走到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漫无目的的脚步。

    也许是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杀伐之气,他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容貌,他抬起头来,一张被风沙所消磨的沧桑面容出现在青崖的眼前。

    “二位,可是前来送我往生?也罢,该走的,不该一直留在这里。”

    青崖看了一眼他肩甲上的军章,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校尉,你久久徘徊于此不愿往生,可否还有心愿未了。”

    “我似乎是在找一个人,是一个女子,但她的名字,她的容貌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若是人死后在这一世逗留的时间太久,其知性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减弱,直至化作最精粹最原始的能量,消散在天地之间,便是人们常说的魂飞魄散。

    “四十年前,我应召出征,临走前曾许诺与她,待我功成归来之日,定许她十里红妆。谁曾想,这一去便是四十年。”

    他也许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临别的那一眼,却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听到此处,花青儿也是握住了青崖的右手,想那女子枯等四十年,等到容颜老去也没等来良人,不免被悲从心来。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而此时,东方亮起了点点微光,百鬼游行的夜晚过去了。虽然这一个月它们都会逗留在人间,但也不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们眼前。

    “校尉大哥,在你离去之前,我一定会找到你要找的那人。”

    面对青崖的好意,他将插在自己胸口处的断剑拔了出来,放在了青崖的手心里。

    那断剑的剑格上,刻着一个“秦”字,这便是掌剑之人的姓氏。

    “谢谢你,小兄弟……”

    他的话语随着晨曦一同消失不见。

    长安城有着三十六万余人口,如果一户一户地找过去,那找到猴年马月也找不到。

    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找到四十年前出征的军士名单,凭借着他姓秦,拜至昭武校尉,尚未婚配,有伴侣这些线索,即便不能准确地找到目标,也八九不离十了。

    可关键在于,要怎么才能找到当年的名单呢。

    皇宫,兵部。

    现在青崖要找的三个人,线索全部指向了朱雀大街的尽头。

    师尊说,入世修行便是要多经历一些事情,所以青崖才会如此“多管闲事”。但眼下的却是龙潭虎穴,自己要不要闯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