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年前,在西南边陲,有一座名为西泠州的小镇。
西泠州与荣国接壤,两国军民常有冲突,大争小斗不断,短兵相接更是常有的事。
有时,西泠州受荣国将士来犯,镇上官兵亦有应对不及的时候。彼时,西泠州百姓为保家园,也时常抄起自家的家伙上阵杀敌。
这些年来,西泠周的百姓虽不是兵,却也因为多年的战事历练出了当兵的本事来。他们会学着军营里的规矩,每日到校场或是武馆操练。
只是西泠州军营校场乃是军中将士所用,寻常百姓若想练武,要么是在自家院子里搭个习武的小道场,要么便是上武馆钻研武艺。
过去各家大大小小的武馆在西泠州曾经风靡一时,登记在册的武士多如过江之鲫,其尚武的风气更甚。
而在这诸多的武馆当中,“萧平武馆”的风头最盛。
为广收门徒,萧平武馆请来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剑客、刀客来负责教习。不仅如此,武馆馆主萧平也是使枪的一把好手。
许多人冲着萧平武馆的平齐而来,在武馆的鼎盛时期,可谓是门庭若市。
“我的母亲是萧平武馆馆主的女儿,单名一个‘陵’字。”闻寂声平淡的声音随着微风飘走:“那时江印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打杂的。”
说着,他冷冷笑了声:“谁能想到,如今风光无限的鸿鹄山庄庄主,在二十七年前也不过是个偷东西的市井无赖!”
班惜语若有所思:“市井无赖?”她虽只见过江印匆匆数面,但从他外形举止上看,可分毫不见有“市井无赖”的影子。
从一个小打杂的,到鸿鹄山庄庄主,江印是如何一步步爬上来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班惜语不掩饰自己的困惑:“能从市井草根走到如今的地位,可见其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确实狡诈奸猾,若非如此,如何利用他人之力,助他扶摇直上?”闻寂声说:“他能有今日,靠的全是他一身会钻营的本事……”
许多年前,江印尚且还不叫“江印”,而是名为的“祝河”的杂工。
他常常流窜在西泠州各个大街小巷,今天在这家做做零工,明日便在赌场玩上一整日。等身上的钱都挥霍光了,再想法子坑蒙拐骗,想尽办法捞点钱财到手。
那一日,祝河照样花光了钱在街上来回晃悠。当他行到一处街巷的交叉口时,忽而听闻巷中传来女子的呼救声。
祝河快步追去一瞧,只见几名壮汉正拉扯着一位姑娘欲行不轨之事。
“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祝河怒斥一声冲上前去,手脚并用,对那几个壮汉拳打脚踢。
“他娘的,大爷的事儿你也敢管?!”
壮汉狠狠打出一拳,祝河被打退数步。同时,被困的女子惊呼一声:“壮士,救我!——”
祝河扭头看过去,旋即望见一张有几分眼熟的脸。他思索着迟疑地说:“你、你是萧……”
不等他将话说完,旁边的壮汉又挥拳打了过来:“狗*的玩意儿,居然还敢跑神?大爷看你是活腻了!打,狠狠地打,给我打死这个碍事的家伙!——”
说话间,数名壮汉一拥而上!
祝河遭受多人夹攻,身上各处都挨了不少下。他咬着牙,忽然间发了狠似的挣扎起来,继而将扑上前来的壮汉撞了出去。
紧接着,他陡然矮下身,抓起一把地上的沙尘,二话不说就往那些人的脸上扬了过去!
几个壮汉惨叫一声,祝河便拳脚相加。
那些恶徒们吃了暗亏在前,又猛地被一顿揍,立刻就节节败退。他们自知不敌,只得且战且退。
跑走前,他们撂下狠话:“好小子,你给我等着!下回别叫我逮着你,否则,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祝河卸了力气,倒在地上喘着粗气。这时,被他救下的女子快步走了过来:“壮士,你没事吧?”
祝河再抬头,看见女子关切又担忧的眼神。他立刻抹抹汗站起来,说道:
“我没事、没事。不过就是几个小流氓罢了,我随手就打发了他们,哪里还有什么事,只要萧姑娘你无恙就好了。”
萧陵:“你认识?”
“萧馆主的女儿,谁不知道啊!”祝河说:“能为萧姑娘效犬马之劳,那是我的荣幸!”
萧陵笑了笑:“那我该多谢你了。今日若不是你,我恐怕要遭遇不测。”
“路见不平,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萧姑娘不必介怀。”祝河说道:“不过萧姑娘怎么会一人在此呢?还碰上了那些人?”
“这个么,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的,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总之,你救了我,我理应报答。你说,你想要什么,我爹必定尽力满足。”
“瞧萧姑娘这话说的,施恩不图报,可千万别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了。”祝河说:“既然萧姑娘有难言之隐,不愿多说,我也不勉强——
“这样吧,我好人做到底,先送萧姑娘回家如何?就怕这会儿那伙贼人没走远,我一路随行,也好护着姑娘。”
萧陵自然没有二话:“壮士愿意送我一程,岂有推辞之理。那些多谢你了。”
祝河遂将人送回了萧平武馆。
等见到了萧平本人,萧陵便将路上发生的意外都一一交代。
萧平见了女儿,先是斥责她不该到处乱跑,否则也不会碰见贼人。
萧陵反驳:“爹也不能整日都将我关在家里呀。即便是家畜,那也得出去透透气,更何况是人呢。再说,都是爹的错,平白无故的非要我和闻小子见面,我才……
“总之,都是爹的错,若是爹早把武功传授给我,今日碰见那几个臭流氓,我还能吃亏么?老早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你这丫头,还有理了?”
萧陵:“好了爹,别再训我了。说起这个事儿,还是多亏了这个……”她回过头,问:
“方才忘了问你的名字,不知壮士你……”
祝河忙回答道:“小人姓祝,单名一个河字,见过萧馆主。”
萧馆主这才正视祝河:“年轻人勇气可嘉,挺有两下子的。怎么,你之前学过武么?”
祝河笑着回答:“不曾学过,不过是自己瞎琢磨罢了,一点三脚猫的工夫,搬不上台面。要说正经工夫,哪里比得上萧馆主?
“实不相瞒,小人也曾上武馆见识过几次,萧馆主的武艺当真是非同凡响,小人望尘莫及啊!”
“原来是这样。”萧馆主问:“你也想学武么?”
“自然是想。只是我囊中羞涩,怕是没机会到武馆学艺。”祝河道。
萧陵道:“这有何难?爹,他既然有心学武,不如收留他在府中做个徒弟?闲的时候,也可以让他帮忙打打杂,就当是交了束修了,怎么样?”
萧平:“这个么……”
祝河登时一喜,立刻跪下磕头:“小人自知愚笨,配不上做萧馆主的徒弟。若小人能留在府上做个洒扫的仆从,偶尔萧馆主能指点一二,小人也心满意足了!请萧馆主成全!”
萧陵拽着萧馆主的胳膊,道:“爹,你看,人家都这么说了,你还不同意啊?人家可是救了你女儿一命呢,你就这么对待女儿的救命恩人么?”
萧馆主佯装生气地瞥了她一眼:“就你话多!”说着,他转头看向祝河:“小兄弟,你既然救了我女儿,也算是我萧平的恩人。
“如此,让你做个小小的杂役,岂不是太过无礼?否则这事儿传出去,我萧平还怎么做人呢?”
祝河向来很看人脸色,当下便道:
“小人贫贱之身,哪里敢坏萧馆主的声誉?再说,小人不敢自居是萧姑娘的救命恩人。如若不然,小人还是武馆内的杂役,只是对外声称是馆主的徒弟,如何?”
萧陵微微蹙眉:“那怎么能行,再怎么说……”
“说什么说?就你有话说?”萧平道:“我看这小兄弟的建议就很好,就这样办了!”
萧陵:“可是……”
“你还可是呢。都是你闯出来的祸,还不自我反省,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样子。你看你哪里像个姑娘家?快回屋去!”
萧陵赌气,当下就回了屋,而祝河则被萧平留下来在院子里说话。
“祝小兄弟,伦理说,凭你的资质,是做不得我的徒弟的,我想,这一点你自己心里也十分清楚。”萧平说:
“你也别怪我说话直,一码归一码,你有恩于我萧家,我自然谢谢你。
“只是我收徒向来有一套规矩,规矩不可废,倘若坏了规矩,往后旁人也只当我萧平武馆,就是个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了。”
面对萧平言语间的轻视之意,祝河未曾表现出任何的不满。他道:“道理小人都省得,所以方才小人才说,只在武馆里做个杂役就成,旁的,小人再不敢肖想。”
萧平审视着他,点点头道:“你当真能这样想,那自然是最好。”他打量祝河一眼,吩咐道:“下去换身干净衣裳,从今往后,你便在武馆住下罢。”
祝河:“是!多谢馆主收留,小人、小人感激不尽!”
……
班惜语静静地听到这里,不由得问:“所以你的母亲就是在江印入了武馆之后,才与他渐渐有了感情?”
闻寂声点了点头,说:“是。”
他带着班惜语去了后山。两人沿着蜿蜒的小路缓步而行,左右两侧的枫叶林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
闻寂声接着道:“或许他们之间曾有过两情相悦,但到后来,我也只从母亲的口中听到一声声的怨怼……”
……
祝河初到萧平武馆时,手脚很是勤快,做事麻利,习武又勤奋、认真,加上他一张嘴又会说话,相貌也过得去,很快就与武馆内的弟子打成一片。
他和萧平手底下的几个徒弟称兄道弟,时常相约着一块儿喝酒,切磋武艺。
而在这段时间,萧平也一直暗中观察着他。见其始终老实安分,未曾有过怪异之举,并且在武学上也颇为用心,于是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有时,萧平看到祝河在练武,也会主动过去指点两句。于是几个月下来,不需要旁人用心传授,他自己学着也能打出一套漂亮的拳法来。
随后,萧平看祝河的眼神也逐渐从质疑、轻视转为欣赏。
他似乎是真的将祝河当做了自己人,对待他与旁的弟子没有什么区别。
因此,在后来的某一日,祝河跪在萧平面前,向他表露对萧陵的心意时,萧平并未第一时间反对。
他只是告诉祝河,自己需要考虑考虑,再决定是否将女儿许配给他。随后,他将人支开,然后单独把萧陵喊了过来。
萧平叹了口气,口吻无奈:“你说说你,爹给你找了那么多风流才俊,哪一个不是风度翩翩?
“钱家的公子你说他眼里只有钱,成天在外面跑生意,担心婚后独守空闺,回绝了他,那也就算了;
“那还有赵家的二少、城北李家年轻的小叔子……再不济,闻宛城与你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家知根知底,他对你也上心,你也不喜欢。”
说着,萧平越发不解:“爹还以为你眼光有多高呢,怎么你偏偏就看上了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呢?你是不是想气死你爹?”
萧陵早不是那个轻易就和父亲吵架的小姑娘了。
见萧平如此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也叹气:“好好的,我气您做什么?放心好了,我没有赌气,我是真心实意想与祝河在一块儿的。”
她说:“您也不用再费心为我找什么乘龙快婿了,感情的事儿,都是顺其自然的。勉强也没用啊。当年外祖父也不同意母亲与你在一块儿,但后来不还是有我了么?”
萧平差点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两件事儿能一样么?当年你父亲我好歹还有些家底,可你看看,祝河这小子有什么?他连个像样的宅子都没有,往后你们成了婚,可怎么过日子?”
萧陵满不在乎地说:“那就让他入赘呗,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与他说过这件事了,他也愿意的。”
萧平瞪大眼睛:“好好好,你们还私定终身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