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大队长家的玉兰出息了,要成大学生啦!”
“可不是嘛,人家省城医院的大专家说了,她天生就是当大夫的料。推荐她去南方上……什么学校来着?”
“中山医学院,羊城那边呢。”
“哎呦,你说人家那命,真好……”
“切,狗屁的命。照我看,是曲部长报答老姜家呢。人家娘俩擦屎把尿的伺候曲家老太太,不得奖励一下呀。”
“你那就是放屁。曲部长在咱县里算是个人物,到了省城是啥?人家省城大医院的专家能听他的?”
“就是,他要真有那能耐,不先紧着自己家儿子?”
“这话对!曲学文才是个赤脚医生。曲部长有那本事,先把儿子送羊城去……”
上午还在县里流转的消息,下午就在袁家大队就传开了。一时间羡慕也好,嫉妒也罢,家家户户都在热烈的讨论着。
没人注意到,表情木愣愣的杨宏斌,蹬着自行车回来了。脑子里不知道合计啥呢,眼睛都不带看路的,从进村到知青点不长的一段,好几次歪歪斜斜的差点扎沟里。
失魂落魄回到知青点,杨宏斌把自行车往墙边一扔,把曲卓的自行车压到了都没管。回屋瞅见李爱国守在炉子边抠脚,嗷的一嗓子:“滚出去!”
李爱国吓得一哆嗦,袜子都来不及穿,趿拉着棉鞋赶紧滚蛋。
“咋啦?”马向芳听到动静开门把李爱国让进屋。
“不知道,跟让疯狗咬了似的。”李爱国不满的小声嘀咕。
杨宏斌没被疯狗咬,不过脑子乱糟糟的,满心的火气不知道如何发出来。
中午从知青办出来,他没回知青点,而是去公社拜访了正在午休的齐书记。
看到陪着笑脸的杨宏斌,齐书记就知道他是为啥来的。不等杨宏斌开口,就委婉的告诉他:“今年别惦记了。明年,明年再努力争取一下。”
杨宏斌如遭雷击,脑子里电光一闪,干巴巴的问:“是,是姜玉兰吗?她把名额占了?”
“姜玉兰?”齐书记皱了皱眉头,他忙活了一上午,还没听姜玉兰被省城专家推荐去医学院的事。
杨宏斌看齐书记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姜玉兰占了名额。又问:“曲红旗……他不是拒绝推荐了吗?”
“不是曲红旗。”齐书记摆手,看着眼巴巴的杨宏斌,心里一阵不落忍。
犹豫了一下,交了实底:“你出了门别乱说,正式消息年底才公布呢。三个名额分别给了赵红星、邹月和乔家凤。”
杨宏斌嘴角一抽抽。赵红星和邹月他知道,一个是春天县里整修水利时的青年突击队队长,一个是上过报纸的妇女劳动模范。
推荐这俩人去上学的事早就定下来了。俩人的表现确实突出,杨宏斌也服气。
可乔家凤是哪个?
之前连听都没听说过,凭啥推荐她?
“推荐乔家凤肯定是有原因的,人家也够格。另外……”齐书记看出了杨宏斌的不服和疑惑,压低声音说:“乔家凤是革委会的乔副主任的老闺女。”
“……”杨宏斌懂了。悲愤的同时,升起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强打着精神听了一阵屁味没有的鼓励和安慰,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回来的路上杨宏斌憋屈的都快炸了,前年是这样,去年是这样,今年还是这样。回回都是等明年!等明年!等明年!鬼知道明年还会蹦出哪个魑魅魍魉。
杨宏斌悟了,自己没跟没脚的,就算再努力表现也永远排在最后面。随便冒出个谁家的谁,都得给人家让路。
那……还坚持吗?
明年再不行,等后年。后年也不行,等大后年?
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杨宏斌后悔了,后悔当年拿到进厂名额,就该赶紧收拾东西回家。当工人再没前途,也比憋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让人当傻子耍强!
回到知青点,杨宏斌把自己关在屋里晚饭都没吃。半夜时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实在不行,当兵吧。
杨宏斌觉得,凭着自己的能力留队当个志愿兵肯定不难。再使使劲,遇到个贵人啥的,提干也不是完全不能指望。
想到当兵,何卫东那张可恶的脸,瞬间浮现在杨宏斌的脑海中。
现在,此时此刻,这张脸已经成了拦路虎绊脚石!
“玛德……弄他!”杨宏斌发了狠。
虽然下定决心,但杨宏斌深知弄何卫东的风险极大。
他敢写匿名信举报姜福友,是因为摸准了上千号社员中,心怀不满的大有人在。
就算想查都不好查。
但何卫东不一样,背景大到让人不敢往深里想。要是他被匿名举报了,不管能不能成,事后都肯定会有人调查。
谁受益谁就有嫌疑,这个道理杨宏斌是知道的。举报何卫东,能出气或者得到好处的人就那么几个。要是把他搞了,自己占了名额去当兵,就是秃头上的虱子。
所以,得找个替死鬼!
杨宏斌首先想到的是李焕娣家和姜福友,但立马又放弃了。
虽然没证据,但杨宏斌还是有点怀疑,姜玉兰被专家看中送去读医学院的事,里面有猫腻。
搞不好是何卫东家给她的补偿。
顺着这个思路琢磨,既然姜玉兰有补偿,李焕娣那边多半也一样。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想多了。何卫东顶着袁家大队知青的名头去当兵。能瞒得住老百姓,但瞒不住姜福友和李德林。
俩人想闹腾早就闹腾了,用不着别人攒拢。
既然没吵也没闹,是已经默认啦。
那么,就只剩下知青点的几个傻子可以用一用了……
曲红旗?
不行,那小子现在无欲无求的,天天跟着姓乔的学毛子话,不知道憋着什么屁呢。背后还杵着个曲振江,不好摆弄。
钟海?
倒霉南蛮子,胆子小,心眼还多。拿不出实实在在的好处,根本说不动他。
李爱国?
倒是好攒拢,不过小兔崽子嘴不好,扛不住事儿。事后要是查到他头上,都不用威逼利诱就得把自己给卖喽。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马向芳了。
正好,手里攥着他的把柄。虽然到底怎么个事还没彻底搞明白,但诈一诈他足够了……
杨宏斌反复打了好几版的腹稿,半上午的时候到三号屋招呼马向芳:“你来我屋一下。”
“啥事?”马向芳窝在炕上不想动弹。
“入伍登记的事儿。”杨宏斌扔下一句往外走。
“我!我呢?”李爱国来精神了。
“你个屁,你够岁数吗?”杨宏斌瞪了李爱国一眼。
“……”李爱国不吱声了。
他还没满十八周岁,就是跟着瞎掺和。每年都报名,等岁数够的时候能算个积极分子。
马向芳报名其实也是瞎掺和,根本不抱多大希望。他本身也不太想当兵,吃不了那苦。但跟憋在农村相比,起码能吃三年饱饭。挑上了是万幸,挑不上也无所谓。
虽然无所谓,但还是跟着杨宏斌去了一号屋。
刚进门,就看到了杨宏斌拿捏出的一张严肃脸。
马向芳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事情好像不简单,下意识回身关紧房门。
紧接着就听到一句:“赶紧想招吧,你小子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