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正府办事效率低下,但那要分什么事……
一大早齐主任从杨宏斌那得到消息,连半小时都没用上,几个相关人员就凑到一起开起了小会。
大家先是一顿骂,骂调查组的人狗拿耗子,不该他们管的瞎伸手。
可骂归嘛,人家毕竟是京城来的,而且随便拎出一个都级别不低。就算明知道他们越界了,也没人敢炸刺。
更何况还是暗查,县里最好假装不知情。但凡敢吱声,就是做贼心虚。
随着革委会吴主任一声呵斥,几个人迅速收敛不满情绪,认真讨论起应对办法……
第一步,该封口的封口,该增补销毁的增补销毁。
当初给何卫东出诊断的县医院大夫,送何卫东去省城的司机,还有私下里操作何卫东入伍手续的经办人和知情的人,必须全都通知到。
讲明利害,让他们把嘴管住了!
县医院的诊断和病历得补上,何卫东和李焕娣那件事的调查记录也得补上。何卫东入伍相关的,地方上需要准备手续得赶紧销毁。
以上的事安排明白了,第二步是找出举报人。想办法给稳住了,省的继续闹幺蛾子。
几个人查缺补漏的先把可能嫌疑人全都列出来,再逐个分析哪个最有可能。
有嫌疑的人不少,毕竟只要是知情的,都有可能因为嫉妒或者不满暗地里使坏。
其中嫌疑最大有两个,一个是今年没得到工农兵学员推荐,必然心怀不满,甚至是怨恨的杨宏斌。第二个是,因为闺女的事,前段时间上蹿下跳的李德林。
全省范围内优秀的青年简直不要太多,调查组需要人手,凭什么隔着好几百公里找到杨宏斌?
本来大伙就想不明白这茬,这会儿一分析,意识到很可能就是这小子举报的,才让他进入了调查组领导的视线。
至于为什么反过来又透出消息,估计是想明白了,调查组早晚会走,用他只是临时借调,完事后还得继续在长岭地界上混呢。
所以,才找机会卖好。
如果这个分析是对的,接下来杨宏斌应该不会再搞事了。如果分析的不对,举报应该另有其人。
总之,这小子暂时可以放一放,不需要理会。
至于李德林……他的那点要求不是已经满足了嘛?按说不应该再闹了。
难道是背地里调查他的事,让他察觉了?
很有可能!
李德林在公社干了这么些年,上上下下有一些人脉。当会计的脑子都好使,背不住真让他察觉到了风吹草动。
这就比较棘手了。
基层混了小半辈子的老油条,不管威逼还是利诱,都不是那么容易打发。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也不敢真把他怎么着。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商量了一番,觉得还是利诱更稳妥一些。
问题是,虽然李德林有重大嫌疑,但毕竟不能确定就是他。
一旦不是不是他,这边上赶子给他许诺好处,搞不好得引出新的麻烦。
于是,又是一番讨论后几个人改主意了。要威逼!不过,要有技巧的威逼。
主意敲定,其他人各忙各的,齐主任火速赶回公社。确定李德林在,打发人把他叫到办公室。
等人进屋,示意把门关好。齐主任面色严肃的说:“老李,有人向地区举报你有经济问题。”
“啊?谁呀?”李德林大惊。
“我要知道是谁就好了!”齐主任脸色非常难看,压着声音埋怨:“要说你也是个谨慎人,可办的都是些什么事!?”
“我…我办啥错事儿啦?”李德林吓得脑门上已经见汗了。
“咋的?还冤枉你啦!”齐主任气不打一处来的数落:“别说咱公社,整个县里,你家的房子不是最阔气的也差不多。没错吧?”
“……”李德林不吱声。
他也知道自家的大房子大院子太扎眼了,可架不住媳妇和儿子攒拢。
琢磨着,反正在农村犄角旮旯的地方,院墙一围,就算阔气点也不算太惹眼,就松口了。
“还有你家老大媳妇的娘家。那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一群狗肚子里盛不下二两香油的玩意。”齐主任气愤的拍桌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闺女嫁了个好人家。你知道他们平时怎么宣扬你的吗?
那是宣扬你吗?那是毁你呢!”
“……”李德林脸色发青。老大媳妇的娘家人虚荣的厉害还爱贪小便宜,他也烦的要命。可人已经娶回来了,只恨当初没查访清楚。
“还有你媳妇。她娘家也不是些好玩意。一个个气人有笑人无的。你知道你那几个大舅哥、小舅子还有舅子媳妇啥的,平时怎么诋毁你和姜福友的?”
“……”李德林还是不吭声,不是不想说,是无话可说。
他那老丈人和丈母娘宠儿子没够,家里招的几个媳妇也都不是啥好玩意。平日里左一个借口右一个理由,轮着番的上门来打秋风。
给,是应当应分的。不给就翻脸,还到处臭掰他……
当然了,姜福友也不好过,这点李德林心里倒是挺平衡的。
“你自己琢磨吧。你家那帮亲戚里道的,给你招了多少恨?还好意思问我谁举报的。”齐主任恼火的又拍了下桌子,自顾自的点上一根烟,甩手把烟盒扔给李德林。
李德林脑袋嗡嗡的,从地上捡起烟盒,手指头发抖的抽出一根点上。
俩人在沉默中抽了几口烟,齐主任说出了今天这次见面最核心的一句话:“赶紧把事情处理好。别自己倒霉,还害了别人!”
李德林 “赚”回家的钱,大多数是私扣私卖账外农副产出和配发的票据。
这钱公社几个头头脑脑都有份,他这个会计拿得还不是大头。
小部分,是他偷偷“捞”的。
这年头账务审计十分不规范,漏洞很多。身为老会计的李德利深谙其中的门道,偷摸动点手脚很简单,也很隐蔽。
当然了,公社几个头头脑脑其实心里多少都有点数。只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你凭本事捞你的,别搞大了捂不住盖子就行。我凭着印章赚我的,你也别嫉妒。
所以,齐主任的话可以正着听,也可以反着听。
正着听:你赶紧把屁股擦干净了。别自己倒霉,再连累到我们。
反着听:你心里有点数,咱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们要是倒霉了,你也跑不了。
如果举报信是李德林写的,他自然能听出第二层意思。可他压根不知道那事,脑袋里乱糟成一团,想的都是赶紧填补漏洞。
盖房子还有贴补亲戚的事其实好办,给公家打几张借条就能解释的通。关键是得让那帮蠢货管好嘴,别上面下来调查时一问,什么都往外秃噜。
还有,家里的现金得赶紧处理掉。那可是要命的证据,得防着地区派人来抄家搜查。
挖坑藏起来?
天寒地冻的,哪那么好挖呀。挖完了痕迹也不好遮掩。
藏亲戚家里?
擦了,钱落到那帮玩意手里。不出事,想拿回来难。真要出事了,没一个能扛住审的。
扔了?
别说真扔,稍微一想李德林的小心脏就疼的直抽抽。
思来想去,忽然想到了曲红旗,还有在京城买房子的事……
李德林急匆匆的往家赶时,两个穿着藏青色干部服,外面套着大棉袄的京城人,风尘仆仆的到了长岭。
在招待所出示了证件和介绍信,开好房间放下行李,出门去电报局给家里发电报报平安。
从电报局出来后跟人打听了下道儿,找到了知青办。
除了下面驻点组长来开例会,知青办大多数时候都很清闲。传达室里坐着个临时顶班的大妈,正聚精会神的研究毛衣图样呢。被俩不速之客打断,脸上多少有点不痛快。
伸胳膊拉开小窗户,耷拉着脸问:“你俩干啥的呀?”
进门的两人中稍年长的那位,掏出证件递进窗口,客气的说:“打扰您了,我们来了解一些情况。”
大妈翻开证件眯缝着眼一瞅:“蒋新平…科学院……呦,你们是科学家呀?”
“哎~对。”蒋新平没多做解释。
“京城来的?”大妈眼睛里泛起新奇中透着八卦的光芒。
“对呢。”蒋新平点头,夸道:“您还真厉害,这都知道?”
“嗨,听你说话的动静就知道了。”大妈脸上见了笑模样,事儿事儿的问:“你们要了解啥情况呀?”
“我们这趟来,是想打听一个叫曲红旗的知青,您知道他吗?”
“他呀……哎呦,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太知道了……”
跟蒋新平一起进门那位姓杜,叫杜佳杰。
蒋新平和大妈攀谈时,他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心里却有点紧张。
如果大鸣大放的找工作人员询问,只要没仇没怨的,人家多半会捡好听的说。
但这种看门的大妈……就不好说了。来了兴致,她管你真的假的,什么流言蜚语都敢当真事儿往外突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