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语文学的不咋地,但方文山知道韩信,也知道胯下之辱。
王守武怕他自尊心太强,又给他讲了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
方文山听进去了,并深深的认识到,短暂的隐忍是为了日后的扬眉吐气。
他知道自己是天才,所以很肯定,隐忍是暂时的,而且一定会非常的短暂。
很快!他就能反过来,天天数落教训那位有点本事就张扬到目中无人的小师弟!
决心下的很大,信心也很足。但……现实多少有点残酷。
伏低做小的跟着某坏人混了两天,方文山发现了个了不得的情况——居然真的有人可以过目不忘!
不管多厚的部头,不论多深奥的内容,只要翻过一遍就放到一边,从来不看第二遍。
起初方文山还只是有点怀疑。
为了印证心里的猜测,故意装作请教的语气,问一些曲卓刚“看”过的东西。
然后,惊讶并绝望的意识到:“完了,这个坏蛋真能过目不忘!”
于是,后面的几天里,天才彻底EMO了……
换做是普通人,方文山自问肯定能赶上去,就像两位王师傅和林奶奶的那帮学生,以前在半导体方面不都比他厉害嘛。
这才过了多久,自己都快能当他们的老师了。
问题是,他对迅速超越普通人有绝对的自信。但如果对方也是个天才呢?
还是个发起火来凶的吓人的天才……小方同学倒没有完全丧失信心,但感觉自己卧薪尝胆的日子,可能会持续很久。
久到他想想都头皮就发麻……
在万般无奈之下,他想到了另一个,以前以为永远都跟他无关的成语——铁杵磨成针。
小方同学很想哭,但不服输的劲头支撑着他,一直当个“小尾巴”。
除非曲卓下班回家,就一跟着。
跟着曲卓泡资料室,跟着去774厂,去院属的几个实验室,还跟着去了趟878厂。
在这个过程中,小方同学越来越绝望。他发现坏人的知识储备实在太丰富了,好像对什么都很明白,讲什么都头头是道。
尤其是对国外的各种新技术,凭专利简述就能推断出对方的技术思路和大致的解决方案。而且丝丝入扣,逻辑清晰,一听就不是信口胡说的。
方文山越来越怀疑,这个坏蛋怎么好像比院里的一帮老先生还厉害呢?
曲卓厉害吗?
不长时间以前他还觉得自己很厉害,起码在眼下这个年代,几乎可以说是无敌的存在。
但在几天的时间里,跟着老几位出去走了几趟,越走越无奈,也越走越无力。
他以前其实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两天亲眼看到后,越发深刻的认识到,国内的半导体行业真的太艰难了。
我们不缺设计人才,缺的是技术。
还不是一项两项,或者一两门科的技术。是整体的,全面的落后和缺失。
我们知道如何精进光刻精度,也知道如何提高良品率。但我们的光源不行、我们的精密加工技术不行、我们的化工技术还是不行……
每一项技术后面,都跟着大把相关的,处于落后甚至完全空白的领域。
想完善那些领域,每一项都需要人才、需要时间、需要钱。
尤其是钱!
我们从原料到技术再到设备,有太多太多东西都需要从外面买回来。
而我们的创汇手段,又实在太有限了。
即便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省,卖石油、卖粮食、卖矿产,连外国机构工作人员兜里的那俩零花钱,都用古董和字画给换回,也还是杯水车薪。
比如,73年我们派出考察团去小日子。
NEC表示可以转让3英寸线全线设备和技术。当时有3种技术,报价最低的需要3000万美元,我们尽最大努力也只能凑出1500万美元。
因此,错失了一次填补空白的机会。
而那一年,我们的外汇储备是负零点八一亿元。
没错,是负的。
3英寸技术,还只是我们半导体工业缺失的几十项最重要的技术环节中的一环罢了。
技术缺失似乎还不是最难的,还有更让曲卓难以置信的事。
878厂作为堂堂“北霸”,供暖锅炉坏好几年了,居然一直没钱换新的。
办公室里生煤球炉子,还因为配额紧张火不敢烧的太旺。技术人员工作时穿着棉大衣还冻得鼻涕拉碴的,时不时就要把冰冷僵硬的手放到怀里缓和一会儿,才能正常握笔。
曲卓鼻子发酸,真的很想哭。但他忍住了,努力的笑着跟张总工开玩笑:“您感冒,肯定不是去长岭时冻的!”
从878回程的路上,曲卓出气似的踢了方文山一脚。
见臭小子纳闷的瞅自己,没好气的说:“你不天才吗?改行学化学吧。别的都不用管,先把光刻胶搞出来。为了点破玩意,一年咱得多花多少冤枉钱。”
曲卓在拿小方同学撒气。
他“摸”到了眼下这个年代,最好的光刻胶。很便宜,便宜到随手就能不怎么心疼的“买”几吨出来。
可他还不想被抓去切片,所以没法那么做。
尤其是听说破玩意一小桶要上百美金,心里的火噌噌的往上窜。
不是心疼挣不到这份钱,而是心疼紧缺的外汇,居然用来买这破玩意!
随便省出一点,878的那帮“傻子”,也不至于大冬天的连煤都不敢多烧。
心里有火实在发不出来,只能让小方同学受点委屈。毕竟在碰到他之前,臭小子让太多人受委屈了。
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小方同学很委屈,有心说“你不也天才嘛,你怎么不去学”可他不敢。
林兰英又好气又好笑,压了压手安抚了下委屈巴巴的方文山。用力拍了某个坏蛋一巴掌,没好气的问他:“你的任务清楚了吗?”
“明白~”曲卓点点头,紧了紧身上的大衣,闭上眼不吭声了。
车里的人都以为他在琢磨新任务,实际上这货在走神。
刚才林兰英说话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这位小老太太好像连六十都还不到。可老的……
操劳只是一方面。
前天去物理所结晶研究室听到了一嘴闲话,曲卓才知道这位放弃了五十年代年薪一万美元的薪资,回国赚207元月薪的固体物理学博士。
为我国的半导体事业创造了无数第一,曾经在国庆大典时登上承天门的行业顶梁柱,在过去的几年里都经历了些什么。
再看她现在顶着稀疏花白的头发和苍老的脸,同时肩负好几个项目,从早到晚在各单位间协调奔走的状态,曲卓真的汗颜和发自内心的敬重。
同时,也陷入了理解和不解的矛盾当中。
曲卓听说过太多,现在也亲眼见证了不少人初心不改的热忱。但作为一个从几十年后莫名过来的灵魂,真的不理解他们是如何坚定自己内心的。
再想到十来年后造不如买的思想开始冒头,并且最终占据了主流,把老一辈人几十年所有的努力和血汗全特娘的被冲进了下水道里,恼火的真想骂人。
不,想杀人!
如果某些人也有曲卓脑子里的那个“东西”,现在看到他,眼睛里一定是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刺目的血红色的光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