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孩子,这里恐怕是有些增生。”
吴升一边搓掉伤口上的死皮,一边轻拍安抚。
这一桩异族霸凌发生在提里库姆来到这里之前,距离现在已经超过一年。
非自然环境下生活,运动量严重不足,这导致它的伤口愈合速度极慢。
在这之前,提里库姆生活在减拿大的“太平洋海洋世界”,资料显示,共有三只虎鲸被共同囚禁在狭窄的水池中,水池的长宽高都不超过二十米,深度更是只有区区十米。
对于虎鲸、海豚,海洋馆惯用的训练手段便是食物剥夺,当提里库姆没有正确完成表演动作时,它和另外两头虎鲸都会被剥夺食物,因为语言不通,那两只虎鲸就像是凶狠的陌生人,对他虎视眈眈。
因为它的失误而没完成训练的那一天,在海洋馆闭馆后,另外两只虎鲸有长达十四小时的时间对它进行报复。
这是人为引导的霸凌,而这霸凌,也是训练的一部分。
虎鲸是以氏族为单位的群居海洋哺乳动物,不同虎鲸氏族之间的习性差异很大,小到饮食习惯,大到交流使用的的语言都有所不同。
它皮肤上密布的齿耙伤与胃病,便是由这种持续霸凌和环境压力共同导致。
齿耙,就是用牙齿在皮肤上耙,不同于咬,这种方式更多用于惩罚同族,而不是猎物。
一年前,一名训练员失足落入三只虎鲸的水池中,提里库姆将她拖到了水下,像投掷海豹一样,与其余两只虎鲸把她抛来抛去玩了个痛快。
根据收音机里的报道,花了两个小时才把训练员不成样子的尸体捞出来。
之后提里库姆便不再表演,转而被囚禁在了一个水罐当中。
而一个月前,在减拿大海洋馆的公开售卖中,奥兰多海洋世界买下了提里库姆。
今天,是提里库姆来到奥兰多海洋世界的第27天。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一大堆关于提里库姆的身世及过往的信息被一股脑塞进吴升脑中。
吴升恍然大悟,之前还不太理解这任务到底是要自己干什么,现在彻底明白了。
他一屁股坐在水中,靠在提里库姆宽大的身躯上,开始在心中盘算。
当月事当月毕,绝不能拖到下个月!
30减去27等于3
还有三天时间。
三天是不是短了一点?任务时限可有足足七天。
做人没必要对自己那么苛刻,还是按照大月来算,31减去27,四天时间就足够了。
“对不起。”
提里库姆如往常一样道歉。
“怎么了孩子,你为什么道歉。”
“我杀了人。”
吴升恍然大悟。
杀死人类这种事情,几乎不存在于虎鲸的认知当中。
额......这里是哪一年来着?进来之前也没问问脑机。
不管哪一年吧,总之历史上就没出现过野生虎鲸袭击人类导致死亡的案例,在提里库姆这里算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自从来到奥兰多,发现吴升能够听懂它的话,这样的忏悔已经连续进行了27天,每天如此。
吴升心思电转,对于一头本性善良,但是已经开了杀戒的野生动物,救赎到底是什么呢?
救赎救赎,就是把曾经拥有,而现在失去的东西找回来。
对,对!
吴升笃定点点头,就按照这个思路走,肯定没问题。
吴升轻柔地抚摸着提里库姆光滑、宽大的脊背。
“好孩子,那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苛责自己。”
“我居然想要伤害她,我感觉很难过。”
吴升的爱抚一路向上,慢慢来到它的头部,继续劝慰:
“孩子,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觉得伤害人这件事不对。”
提里库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它回到水中,重新湿润皮肤。
良久,它重回潜水平台,漆黑的小眼注视着吴升,其中饱含哀伤。
“你们,和我们一样,都有自己的同胞,有自己的语言,我们都在互相了解彼此,不应该用对待猎物的野蛮方式对待你们。”
这次沉默转移到了吴升身上,他沉默良久,无言以对。
对于一切野蛮、暴力、凶残之物,他都能毫无压力地使用更野蛮、更暴力、更凶残的手段去回击。
但是.....
吴升粗糙的手饱含爱意,不停抚摸着提里库姆的大脑袋。
如此善良、如此耀眼、如此单纯、充满善意的逻辑,甚至有些让他生理不适。
说真的,他还是更愿意去对付那些只知道靠本能行动,满脑子杀戮的怪物妖魔。
“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杀死她,对吗?”
提里库姆这次丝毫没有犹豫,立刻给出回答: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很不舒服。”
吴升来到正面,轻轻抱住他的大脑袋,竭尽全力释放善意与温暖。
“那就不是你的错,孩子,不必再自责。”
提里库姆沉默以对。
“你的过错本就微乎其微,现在我宣布,你已经被宽恕了。”
“宽恕?”
吴升露出笑意:
“对,宽恕,在你小时候,你们捕猎会失败吗?”
提里库姆两岁的时候便被捕捞,但它的记忆依旧清晰,遨游于北极无边海洋中的日子,已经如电影一般重温了无数次。
“很少,但总会有的。”
“失败的话,捕猎中表现不好的族人,会被责怪吗?会被惩罚不许分享下一次猎物吗?会被驱逐吗?”
提里库姆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回答得很坚定:
“不会的,我从未见过。”
吴升把手伸进它的大嘴,轻柔抚摸圆锥形的牙齿与湿软的舌头。
“这就是宽恕的意思,孩子,做错事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只是不小心杀了她而已,就像捕猎失败一样,这种事情没人能够避免,你,被宽恕了。”
提里库姆显得很失落,它似乎明白,吴升是为了安慰它才这么说:
“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情绪,我明白,我的错误是不可被宽恕的。”
吴升绕到了它宽大身躯的另一侧,手中抚摸动作一刻未停:
“不要管那些人,孩子,他们连你在说什么都听不懂,为什么有权力决定你的事情?”
吴升一路向下,抚过集力量感与美感为一体的宽大尾鳍:
“现在我在你身边,此时此刻是只属于我们的时光,如果我宽恕了你,那你此时此刻就什么错也没有。”
提里库姆灰暗的眼中似乎亮起些许光芒,似乎......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