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世界是假的,连自己都有可能是虚构人物,请证明自身存在的真实性。”
这是一个只有当事者才能体会到其中恐怖的问题,其他的人无论如何想象都无法置身那种忐忑难安的心情中,也无法真正地代入当事者那种怀疑人生、怀疑世界、怀疑一切的视角。
世界上或许存在那种面对任何难题都能坚信自身立场,毫无动摇,无论何时都能最初正确行动的人,但那并不是谭非。
谭非是在死后才穿越到这个世界。
不管是神秘机构还是疯狂科学家,或是真正的修炼大能,一定存在一个幕后黑手,一个将谭非带到这个世界的幕后黑手。
不管是在他死后复制了他的记忆,还是培养了与原来一样的克隆体,或是抽取了他的精神或是灵魂之类的东西,一定有一种谭非“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方式。
也许谭非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虚构的存在了。
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一呼一吸都是别人事先做好的安排,在这种绝望的境况中,该做什么?要如何做才算正确?
谭非并不知道,他现在还挺迷茫的。
个性脆弱的人也许会歇斯底里地崩溃;不甘平凡的人也许会奋起反抗;心思缜密的人也许会隐忍过去,待后日翻盘。
谭非不在此列人中,他将至今为止所有经历的事情认真推敲了一盏茶之后,就直接放弃思考,摆烂了。
他找了一块看起来很柔软且干燥的草地,很干脆地躺平了下去。
作为一个合格的社畜,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摆个烂是很合理的事情。
“无法解决的事情,只要不去尝试,就不会产生困恼。”这时一万只羊驼神兽在他脑海中奔跑,如是说道。
不自寻烦恼是谭非的处世哲学,麻烦的事情就不要去沾手;难办的事情就不要去办;完不成的事情就不要去挑战;无论从年纪方面还是从心理方面来说,他都已经错过了那个会热血上头的时期。
记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谭非的生存方式定型成了这样。
因此他个人没什么追求,也没什么烦恼。
因此他只会沉溺在自己的世界,其他无论怎样都无所谓,反正都与他无关。
因此就算是他自己的生命,他也不是很重视,不会产生轻生的想法,也不会觉得活着是什么有意义的事情。
谭非并不认为自己“消极怠工”是错误的选择,既然世界都已经发生如此明显的异常,那么就说明操纵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已经不打算再掩饰了,最直接的证明就是他现在感觉自己的思维十分清晰,像是脱离了什么束缚一样,异常舒畅。
既然反抗不了,那就静静地享受。这是谭非的态度。
也许是他这种任取任夺的姿态让那个幕后黑手不满,天空忽然又开始闪烁雪花,填满了他的视线。
当谭非的眼睛再一次能够清晰地视物,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应天宗了。
这是一个山崖,一个谭非有点眼熟的山崖——极道山崖。
谭非就是在这里见到了本世界谭非的尸体,在这里得到了极道传承,也是在这里发现了穿越之后第一个“好兄弟”的真面目。
现在想来,连世界都有可能是假的,那么这里也不过是一处剧情触发点罢了。
很明显,是那个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黑手需要,所以谭非才会来到这里。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要安排我来这里呢?”谭非思索。
不待谭非探索,山崖忽然起风,云雾涌动,迷了眼,散去时,山崖现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谭非睁大眼睛,讶然道:“直接揭晓答案?这也太没挑战性了吧?按照正常套路来说,我应该是在哪里随便得到一点点线索,然后抽丝剥茧,触发一个个事件,经历重重关卡才会来到这里才对,这个幕后黑手不专业啊。”
话虽如此,谭非也没迟疑,直接朝洞口走去。
当这个世界明晃晃地把“虚假”二字糊在他脸上,当他发现自己背后有只大手安排套路,当他头脑变得清晰起来,确定了自己只是个还在纹丹的小角色,就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格。
一个独立的人,都有掌握自身一切的欲望倾向,无论这种倾向的大小,拥有独立人格的人都是会有的,谭非也不例外。
可以的话,谭非想要把桌子掀翻,脚踩一切套路,仰天吼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但是谭非绝对不会主动去发起一场“我雄起了,我热血沸腾、情绪激昂,我发起了进攻,我被秒了”的斗争。
在这个世界得到的一切,就连穿越本身都是被人安排好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那还有什么好反抗的。
字淡然,号从容的谭?死猪不怕开水烫?非如是想道。
山崖上藤蔓丛生,弯弯曲曲地盘踞在土黄色的崖壁上,而那洞口边缘虽然黑漆漆的一片,但是中央却隐约流出淡白色的光芒,洞下是一条干涸了的溪水的痕迹。
谭非与那洞口,相隔不过几丈,却走出了永远都无法到达的气势。
忽然间,天地传出的电流杂音放大了十几倍。原先只是挑动神经,让人感觉烦躁的轻微噪音,现在却已经可以就着这声开心地蹦个迪。
谭非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仿佛故障般闪烁了几次雪花之后,突然就裂开了,宛如久经干旱之后的水滴,无数的沟壑、裂纹将天空分成无数个不规则的碎块。
诡异的是,在那些裂缝之间,蓝绿色的光芒织成了网格,线条细腻、方方正正、十分规则的网格,在这个满是神秘风格的世界中扛起了科技感的大旗。
而那些被分开的天空碎片,此时看来竟如镜子一般通透,本来层次感与真实感一点都挑不出毛病的云层以及天色,此时都像是从无数镜子碎片中映照出来的景象。
谭非无语道:“呃……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是在暗示我吗?虽然我也是风华绝代吧,可一个小小纹丹能做得到什么呢?”
说罢,他望着天继续向前走,不经意与洞口的距离似乎近了几尺。
天空的变化仍在继续,那些明显与世界、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网格在向四周蔓延,扩张自己的领地,挤占镜子般的天空碎片的生存空间。不多时,一些脆弱的天空碎片开始剥离,无声掉落,像是脱落的树皮,一点点地被抛弃。
而谭非只能如此描述:“事实证明,就算是高科技墙皮,也是会掉的。”
缓慢翻转的天空碎片在面向不同方向时,映照的景象也会不同,渐渐地,一场别样的“大雪”淅淅沥沥的。
谭非一个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小小纹丹境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大雪降落,笼罩大地,而天空只剩下散发蓝绿色光芒的网格,彻底露出它的真面目。
这天空已经很明显了。它很明显地诠释了何为《人造》。
当无数天空的碎片飘落到与谭非一个水平线,无数个方向从无数个角度映照出谭非的面容。
谭非虽然很想欣赏自己的绝世容貌,但他视野中央的绝大部分都被一道光幕的虚影所霸占。虚影中是一座城池,城中闹市口人群汇聚,人声嘈杂,两名刽子手怀抱大刀站立,一男一女两名囚犯身负枷锁而跪。
这场景谭非见过,是极道城中王山之父与祭司小妾被处斩的景象。
谭非皱起眉头,不知这幕后黑手是何意。当时他初来此世,脑子因穿越后遗症不太灵光,被王山那对狼心狗肺的父子欺骗,可也无伤大局,更何况王山父子与祭司小妾尸骨无存,骨灰都不知道找不找得到,如今再提起此事有何用?
似乎是察觉到谭非内心所想,那高清无延迟播放罪者处刑画面的光幕突然晃动起来,同时还发出颇具力量感的震动音。
谭非吓了一跳,后退两三步,手抚心口道:“居然还自带抖动,还能再夸张一点吗?”
说完,谭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洞口之前,那光幕到了极限,抖动几下,喷射出几缕白光便软了下去,消失不见。
谭非喃喃道:“所以这到底是在表示什么?幕后黑手脑子坏了吧?”同时一步踏入洞中。
洞中黑暗,即使谭非修为在身也目不视物,感知力也被封在体内,而通道又十分狭窄,故而只能以乌龟的速度缓缓摸行。与洞外的干燥不同,洞中湿气极重,走在其中仿佛被包裹在什么温暖而又湿润的东西中,竟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适感觉。
复行数十步,谭非碰到一道屏障。看不见,却摸得着。
那是一道同样温暖的屏障,看不见,却摸得着,薄薄的,十分具有弹性,韧性强健。
这一刻,谭非的血脉中有一道出于原始本能的声音,在催促他去突破这道屏障。
只是突然间觉醒的本能,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也不知为什么,谭非想要相信这个感觉,于是他用力推向那道屏障。
花费一些力气终于破掉那道屏障之后,谭非只感觉一阵舒爽,仿佛身体中束缚着的什么得到了释放,仿佛灵魂得到了升华,同时眼前的黑暗也渐渐亮了起来。
谭非又一次体会到视野慢慢由模糊变得清晰的感觉,洞中的光亮也恒定在略显昏暗的程度。
洞中看到的场景却让谭非的脸色阴沉下来,一股无名的怒火在胸膛中迅速飙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