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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有所求(六)
    他满身烧伤,脓血直流,面目狰狞,很是怖人,千丝万缕黑色雾气的丝线又从周身剥离出来,很是诡异。

    黑雾的丝线交缠织就一个字──“缠”。

    跟着“缠”字抖动,忽地又溃散化雾,随风飘走。无常书魔右手猛地往心口一捂,身一曲,“哇”的一声,就吐起血来,吐了约摸一缸血时,一卷竹筒从嘴里挤了出来。竹简自开,其中一张竹片“咔”的微响,裂开一道纹,迸出一块薄薄的竹屑。竹屑还未落地就化为了尘埃,然后这块竹片上就永远缺了一个字,一个“存”字。

    神火罩确实会燃尽罩中人的生命,无常书魔中罩之时就已明白,所以他需要一个就算没有生命精气,也能存活的方法。这个方法他曾经有,现在却没有了,因为神皇书的“存”字被神火罩毁掉了。

    无常书魔心中揪痛,神皇书上的每一个字都珍贵无比,都是他修行之本源,如今毁去一个,当然如万箭锥心般悲痛。

    吐出神皇书的一刻,无常书魔散乱的头发变作苍苍之色,全身的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老朽、干瘪、褶皱,腰也弯了下来,喉间发出的声音像是枯藤老树。原来一个亭亭而立的秀气书生,此刻完全变作一个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

    神火罩里生机灭,无常书魔想在其中存活,当然要舍弃所有生命精气,此时的他,生机已经泯灭,与一个死去的人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凭借神皇书“存”字诀残余的威能,他还勉强活着而已。

    他眼中黯淡若身上散出一种死亡的韵味,任谁看到,都会明白这个人很快就会死去。

    无常书魔腰间一条白玉带,便是随他多年的须弥宝物。他颤起手,在玉带当中那块白玉上一抚,取出一个黄玉瓶,生机勃发之气溢散出来,紫色岩浆中的高台开始长出偏红深红淡紫等各色不一的不畏火烧热灼的草植。

    谭非暗自寻思:“没想到姓南的、姓洪的竟有这般手段,平常看不出来,这时候倒是会抢我风头,算了,小爷心宽气广,这次就不与他们计较了,等真的遇到险境,再让你们见识小爷的厉害。”

    谭非还在胡想。南见愁耗尽最后力气,用力一喝:“石兄,他要服用神药,赶紧杀了他!快!”

    谭非猛地一惊,忽见满身疮痍、半死不活的无常书魔手持黄玉瓶,仰头正欲饮下瓶中一滴青晶露,心镜感知那滴青露的生命之气磅礴盖天,怕是连死人都可以救活过来,赶忙祭出手段,魔劫紫炎与阳火、劫火、神火融合的奇异火灵力瞬间凝成百余凌厉法术,皆是自英杰坛世家大宗子弟处改缺重构而来的法术,互相勾结,煌煌若天威,直奔无常书魔杀去。

    神皇书需以法力驱动,此时无用,但是破神砚却会自行护主。砚长如盾,护在无常书魔身边,任凭谭非火焰如何凶猛,也烧不过去。

    无常书魔虽然将死,六识若失,也能感到谭非几种火焰的玄奥,明显是世间绝等的火焰,不能破开破神砚,并非火焰不行,而是谭非修为不足。

    青色晶露已滑到黄玉瓶口边上,黄玉瓶倒悬无常书魔头上,无常书魔仰头张嘴。身子因勉力而发颤,持瓶的手却稳若山岳,眼看青露就要滴落他口中,持瓶的手却忽然碎成肉酱。肉落,血落,瓶亦落。

    黄玉瓶在眼前掉落,无常书魔无力哼叫,犹如临死时混含不清的**。玉瓶落地,摔成一抹黄粉,中间有一块青色滴痕。

    谭非又惊又呆,寻思:“莫不是又杀出一个穷山野岭出身的什么高人?”

    便在这时,一股冷清的气意铺向四面,灼灼蒸腾的紫色岩浆还在吐气,却让人感觉冷冷清清,寂寂若空山幽谷,悲怆之意自生,就如闻青腰间那条纯白纯白的素布腰带般冷寂。

    闻青左手拿剑鞘,凤翎轻羽剑完好收在鞘中,步上前去,修为不知何时达到了造极之境。

    无常书魔的手不会无端碎掉;黄玉瓶也不会无端变作粉尘。手、瓶都中了剑,中了闻青的凤翎轻羽剑。在青露将落未落的那一刻,闻青动了意念,动了瞬间斩出千剑万剑百万剑的意念,所以无常书魔的手碎了,装盛有活死人之能的青露的玉瓶也被斩成尘灰。

    青露为液,不受剑斩,因而以原样坠落瓶尘之中,只留下一块湿痕。

    也是闻青动意的一刻,破神砚放出墨光,形成薄薄一层通透光衣盖在无常书魔身上,止住了他手上流得衰缓的暗色的血。

    闻青的剑法乃是动意的剑法,意至剑至,加上她此时造极境界的修为,就算无常书魔是归真修为,也能轻易抹杀。她本是如此想的,但是等到施展剑法的时候,她却发现,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凤翎轻羽剑斩破淡墨光衣,斩杀无常书魔的情景。无法想到,便没有明确的意念,没有明确的意念,便无法传意,意传不到,剑便不至。

    闻青终究是修为不够高深,不足以破开破神砚的防御。她冷目淡淡望着无常书魔,心中意念不住构变,想象斩开破神砚的情形。这于她而言,是一种修行,一种增强灵魂、精神、意念的修行,也是一种完美动意之剑的修行。

    闻青冷清的目光冷冷盯着无常书魔,无论心中的“意”如何变化,却都无法拟现斩碎墨色辉衣的景象。动意的剑无法防御,但是“念”不足便无法出剑。

    无常书魔已经失去生命,复生的灵药也落浸粉尘之中,闻青本不必急着杀死他。但她心中却一直有一种不详之意,似乎此时不杀他,便没有机会了。

    无常书魔软软哼叫,有气无力,想挣起另一只手去捧地下那一抹滴痕,但是使尽了力气,也只能让身子筛糠,根本抬不起半根手指。

    如此,直至过了风将落叶吹到天边一般久。忽然,闻青一只白皙似雪的手搭在了剑柄之上,两脚微开,背微弓,腰微曲,然后她整个人仿佛变成了雕像,一动也不动了。虽然轻微如尘埃,但是任谁见到都明白,这是拔剑的动作。

    动意的剑根本无需拔剑,意至即是剑至。

    闻青凭一把凤翎轻羽剑,不知斗败多少人,也不知斗败了多少次,才领悟这种动意发剑的剑法。“意剑”是防无可防的虚无缥缈的剑法,她起了拔剑的念头,便是自行破了这种剑法。此后,每当她动意之时,意识就会陷入“拔剑”的漩涡,很难再如意施展“意剑”。

    闻青搭剑的手轻轻颤抖,嘴角一缕细细的鲜血沁了出来,身上气息如潮水退却,转眼又退至通法境界,比她寻道的修为还低一境界,明显受了不轻的内伤。

    谭非见她没用,心中大骂:“闻实闻虚闻青,姓闻的都是蠢货!你剑要斩的是人,不是法宝!好好的机会,你不杀人,非跟那块破黑石头过不去,反落得剑心残损……要是你有我三分聪明,又怎会是这般下场?”

    跟着一转念,想道:“无常死魔现在只靠黑石头保命,没有还手之力,正好紫熬刀锋利无比,又跟紫髯一样来历神秘而且不凡……就算紫熬刀砍不破破石头,我须弥戒里那么多宝贝,难道就没有能砸烂那块破石头的东西么?嘿嘿,这是老天助我,要我扬名。南见愁,洪屠屠,闻青,你们三个拼了老命都打不过的人……不!是南家、洪家和闻家的手段都阴不死的人,本公子一出手,便如碾蚁,若是传将出去,定会震动一方修行道。”

    痴心妄想之下,谭非不觉眼神飘然,痴笑上脸,黑芒闪烁间,紫熬刀握在手中,快步上前,叫道:“无常小儿,受死!”跟着黑色大刀斩下,势若开山。

    破神砚发出的,将闻青本可跨越任何防御的“意剑”阻拦下来的墨色辉衣终于破碎。在紫熬刀挥就的锋芒之下,墨色辉衣便如云烟一般缥缈散去。

    但是紫熬刀并未将无常书魔斩成两片。一只手掐住了刀刃,任谭非如何运力,紫熬刀分毫不动,斩不下也收不回。

    这是一只干柴般的手,包着一张晒干的干皱的皮,枯黄如死去苔藓的块块褐斑繁星一样点在上面。转眼间,这只手又生出道道裂纹,纵横交错织就一张杉木胶血般的干干白白的网。这张网,顺着这只手攻城伐地,不多时便占下了无常书魔周身每一寸枯皮,就连苍干枯白的乱发也被沾染。

    跟着一道和风飘过,褐雪斜飞,垂暮将死的老人变作俊面微笑的公子爷。

    不知何时,无常书魔的另一只手已完好如初。他抬起臂膀,转了转手肘,捏动指节,一只眼睛却不曾离开紫熬刀,另一只眼睛却盯着闻青,忽然仰头大笑,叫道:“如此绝品宝刀,如此神妙剑法,老天诚不愧我!”

    谭非脸色又青又白,强自颤颤道:“你好了?”冷汗沁透后背衣裳。

    无常书魔斜眼望着闻青,面作傲然微笑,道:“想要斩灭青神露,必须毁其药力。这是你们送命的原因。只要药力犹存,书爷就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取得药力。”

    跟着他食指在紫熬刀刃上一点。刀身淡弱紫光一现,谭非双手震开,垂软下来,颤颤不住,再也没有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