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飞宇和夏岚一时都沉默不语，仿佛同时陷入了莫比乌斯环般的悖论之中。对于林雨疏那超出他们认知的能力，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质疑的时候。但是同时又会莫名其妙地对自己怀疑这种行为的本身产生新的怀疑

    一旦进入这种思维，身边的空气似乎有了催眠的效果。让他们都不愿再去深想，而又难以自拔。

    “...呼！...呼！...”

    不知哪个角落冒出的低沉鼾声，驱散了包裹着他们的诡谲气氛。陈飞宇打了个冷噤，挠着头，憨笑着说道：

    “哎！不说这个了，那牛老爷子，艾神当初跟他们身边的人，不也有几分比肩神明的距离感嘛。而且，若不是林教授非凡的能力，人类文明的历史恐怕从现在起，就要开始画句号了。”

    夏岚也如从窒息中逃脱一般，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是啊，有幸与巨人同行，是这个时代的幸运，也是我们无上的荣耀。”

    陈飞宇翻阅着手中的葡萄探测器方案，看着纸页上精妙的轨道线路，说道：

    “不过说真的，你这轨道设计的能力是真的令我叹服啊！要知道，我家里轨道设计大赛的获奖证书，堆得比字典都厚。”

    夏岚轻哼了一声，俏皮中带着几分不屑的口吻，说道：

    “对于我们天体物理来说，轨道设计不就是捎带着的事儿吗。轨道设计大赛这种东西，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陈飞宇也不生气，啧啧称赞道：

    “看来你们清北大学的水平果然是鹤立鸡群啊，咱们航空航天大学的追求是差了点儿。”

    夏岚微微仰头，带着几分傲娇的情绪说道：

    “你可别这样说哦，我可不想搞学院对抗。但是你要知道，能师从林教授门下，我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如愿以偿的。什么加州四点的朝阳、什么北美西海岸凌晨的星光都是小儿科。”

    夏岚说话的时候，虽然满脸都是骄傲的神情，但陈飞宇从她微微闪烁的眼角里看到了，当年她付出那些超出常人想象的勤奋。与此同时，他又增加了几分对自己的怀疑。

    他清楚地知道，和身边这位林门高徒相比，自己虽有所长，但综合能力肯定是不如的。就算在航天局的一众精英中，自己也难算拔尖。但为什么林雨疏就选择了自己呢？

    看到陈飞宇久久愣神，夏岚把手中的资料放到了陈飞宇的小桌上。一边牵扯着毛毯，一边开玩笑道：

    “我看你也累得有点傻了，没说几句话就要宕机。你也别折腾方案了，咱们赶到苏拉玛的时候，也就够时间检查一下葡萄串埋深、发射角度和爆轰波起点相对位置。就算方案有误，也改不过来了。趁着飞机还要飞二十几个小时，赶紧给脑子充点儿电！”

    陈飞宇回过神来，甩了甩头。一边调整着座椅，一边说道：

    “哎呀！我是该给脑子充点电了！不说了，我先关机了，咱们萨摩亚见！”

    ……

    陈飞宇感觉自己才刚刚睡下，耳边就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广播声。他揉搓着惺忪的睡眼看向窗外，不断疾驰而过的黑云意味着飞机正在下降高度。他打着哈欠，说道：

    “怎么这么快就到萨摩亚了？”

    起身之后才发现，身旁夏岚的座位空空如也。他感觉事情不太对劲，赶紧把脸怼到舷窗边上向下看去。预想中碧蓝海面上，点缀着珍珠般海岛的南大洋风光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浓密的乌云之间，隐约可见的山脉海岸线和波涛涌动的海洋。

    他通过云间透射的光亮判断了大致方向之后，脱口而出：

    “这是在北美西海岸！不应该啊！”

    整个航程一共只降落两次，其中一次在菲尼克斯，那是个大陆城市。而第二次就是萨摩亚，那是个海岛城市。但很显然，现在飞机要降落的都不是这两个地方。

    正当他准备起身询问空乘的时候，夏岚行色匆匆地从下舱走了上来。

    “我们这是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吗？”

    夏岚脸上盖着一层愁云，说道：

    “一名在菲尼克斯上机的乘客突发疾病，飞机要紧急备降洛杉矶。我到下舱去看过了，乘客里有一名医生刚刚做完急救。说是心脏病突发，虽然暂时稳定了病情，但需要尽快送医。”

    陈飞宇看了看手表，焦急地说道：

    “怎么怕什么来什么啊！备降再起飞，少说得耽误两三个小时，这样时间就更紧迫了。”

    夏岚弓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拿着航线资料，说道：

    “没这么简单，我以前遇到过同样的事情。747这种大型客机飞洲际航线的时候，起飞前是满油。我们从菲尼克斯起飞没多长时间，这种状态下是不能降落的。飞机必须在安全区域放掉多余的燃料，才能降落，这起码得耽误一两个小时。

    降落之后，重新加油又需要两三个小时。这还不算完，像洛杉矶机场这种繁忙的枢纽机场，空中调度是极为繁忙的。我们紧急备降本来就打乱了原有秩序，再起飞还得经过空管的调度备案。这一来一去，又是两三个小时。”

    陈飞宇脑子里“嗡”地一声，原本还残存的睡意瞬间被驱散，他着急得差点直接从座椅上蹦起来：

    “八个小时！等我们赶到苏拉玛的时候，离最后清场时间就只剩下四个小时了！顶多也就够看一眼所有的发射设备！”

    夏岚说道：

    “延误八小时还是在理想状态下，按照北美航司和调度的尿性，多半要耽误十二个小时！”

    陈飞宇瘫倒在座椅上，满面尽是扭曲着的筋肉，颤抖的嘴唇里发出愤懑的声音：

    “那等我们到的时候，就只能在观测船上看天边的大蘑菇了，还校验个DER的发射设备啊！”

    接下来的事情果如夏岚所料，飞机在空中盘旋着完成放油和进场花费了接近两个小时。在这期间，陈飞宇一直都在通过昂贵的卫星电话，向小朱他们交代着关键事项。

    要想把这些图纸摞起来都要论斤的技术细节，通过电话交代清楚，本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而在恶劣天气、电离层放电干扰还有太空尘埃影响卫星工作状态的共同作用下，卫星电话的信号还总是断断续续。陈飞宇不得不一次次重复自己的话，然后再反复确认小朱是否已经弄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塑料外壳的卫星电话都快被他捏出手指印来了，陈飞宇还是无法确定小朱是否领悟到了他的意图。这让他本就焦急万分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飞机总算在暴雨中落到了地面，陈飞宇在VIP休息厅里忍受着视频电话抽风似的延迟，不厌其烦地给小朱交代着任务。在交代完一项事务之后，他只能通过时不时就要变成幻灯片的视频画面观察现场的情况。

    “我屮！又黑屏！这ESDC负责通讯的部门都吃了多少回扣啊！”陈飞宇暴跳如雷地咒骂着。

    这时夏岚推门而入，面对陈飞宇期待的眼神，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刚才已经联系过ESDC北美分部了，让他们紧急协调专机来接我们。由于航程太远，只有军用运输机才能满足。但是附近空军基地的C-17在一周前全部派到海外去执行任务了，从怀特曼空军基地过来的飞机，起码要5个小时才能到。”

    陈飞宇“咚”地一声坐到了沙发上，任凭电脑屏幕上时断时续地画面闪烁。

    “5个小时，没啥意义了！”

    夏岚往前走了两步，问道：

    “小朱他们的发射前校验工作进行得还顺利吗？”

    陈飞宇一手拧着沙发靠垫，一手撑在前额，拇指和食指压在太阳穴上使劲儿地揉搓着，双眼紧闭，哀叹道：

    “这个搞法根本没用，现在只能期待小朱他们几个完全领会我的设计核心意图了。”

    他停顿了半秒，忽然提高了声调：

    “但他们几个平时就让我惯坏了，从来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领悟核心意图，火箭的可能还行，这种全新的模式，他们能领悟到就有鬼了！”

    夏岚虽不似陈飞宇一般满面愁云，但也是心乱如麻。她双腿交叉端坐在椅子上，双手重叠放在膝盖上，葱根般玉指微微敲打的小动作暴露了她内心的焦躁。秀美的短发从耳边滑落，遮住了些许她的绝世容颜。

    陈飞宇没坐多一会又弹起了身来，来回踱了数步之后，仰头长吸了一口气，嘟起嘴巴缓缓吐出，好似排尽了胸中的烦闷。他懒懒地说道：

    “罢了！只能期待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了。”

    他转念一想，又苦笑着说道：

    “呵呵，这北美天空上的洋人老爷子怕是也不管用，还不如指望钢铁侠脚踩七色祥云来帮我们。”

    听到钢铁侠这三个字，夏岚浑身一震，她闪着光的双眼看着陈飞宇，口中念叨着：

    “钢铁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