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滨海高速路上奔驰着，车子搅得气流呼呼作响，而车内的空气就像被冻结了一样，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陈飞宇发泄完了之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看着小朱一脸怅惘地盯着前方，心中的悔意又多了几分。

    “对不起啊，小朱。我刚刚有点激动了，我那个话不是说你，是说我自己。”陈飞宇开口打破了僵局。

    但小朱似乎心中仍有芥蒂，只是强笑着说道：

    “没什么的，飞宇哥。我还能不了解你吗？刀子嘴，地雷心...哦，不不不....是豆腐心，我这平时口无遮拦习惯了。”

    陈飞宇哈哈地笑了起来，不悦的气息也随之消散。小朱又变回了嬉皮笑脸的样子，他说道：

    “飞宇哥，其实我知道你压力大。这都星云纪年9年了，咱们新的天地运载系统连意向方案都还没有敲定。你现在又是整个空间工程的总负责人，要是换了我，我也着急。”

    陈飞宇叹了口气，一脸的愁闷：

    “你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到这个我就脑仁疼。这些年来，运载火箭的潜力被一挖再挖，无限深挖，新运载方案却一点眉目都没有。光我自己一个人没有主意也就算了，整个ESDC包括所有分部，那么多优秀的科学家。

    在挖掘化学火箭潜力这件事儿上，一个个天赋异禀、才华横溢。但每次以召开新方案的研讨会，基本上就成了我的独角戏。我现在就是睡觉做梦，都想梦到些新点子。”

    小朱安慰道：

    “飞宇哥，我倒是觉得这个问题咱们可以换个角度来思考。”

    陈飞宇一脸不屑地说道：

    “还有什么角度，多刁钻的角度我都不认为化学火箭就是我们的天花板。”

    小朱憨笑着说道：

    “我觉得现在我们搞不出来新型天地运载系统，主要原因可能并不在人，而是约束我们的条件上。其实有很多方案都非常好，比如天梭和太空电梯，但这些方案不是在能源供给上有无法逾越的屏障，就是建设周期太长。

    在当前的时间和科技约束条件下，很多问题都是我们现在无法打开的死结。假如出现某种新材料，或者发现了某种新的相互作用，新的天地运载系统立刻就水到渠成了。所以，我觉得这个事情不能强求，你也不要逼着你自己去做现在做不到的事情。”

    陈飞宇虽然对小朱的观点嗤之以鼻，但这他这次没有随意倾泄怒火。只是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

    “说得好，下次别说了！尽整这些没有用的！”

    陈飞宇认为新天地运载方案迟迟搞不出来的原因，恰恰就是当今航天界依旧对化学火箭存在着严重的路径依赖。谁都不愿意第一步走出当前化学火箭巅峰这个舒适圈，而单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很难让整个计划一蹴而就。

    小朱正想解释，陈飞宇就摆手打断了他，说道：

    “不说这个了，一会到了轨道上，又要扑在工作上。现在难得有点空闲时间，聊点别的。哦对了，你的小女儿还好吧。”

    小朱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他的眼神中写满了对女儿无尽的牵绊和爱意。但眼角的皱纹和微微向下的嘴角却组成了一脸的愁容，他长叹一声，说道：

    “刚刚满月，一切都很好。可是，她妈妈要照顾8岁的大哥上小学，还要照顾4岁的二哥上幼儿园，现在又要照顾她。虽然还在休产假，但等孩子一岁之后，老婆得回到工作岗位上去，孩子白天就得只能送到公立托儿所，像小动物一样关在圈里了。”

    陈飞宇笑呵呵地说道：

    “哪有你说得那么恐怖，公立托儿所都是用最科学高效的方法来大规模养育幼儿。不见得比你自己在家带得着差。”

    小朱依旧失恋苦闷，说道：

    “我有一点很不明白，人类的未来现在是一片黯淡。半个多世纪之后的人们很有可能要长期生活在地下城中，国家为什么要用那么严苛的法令要求，每个适龄家庭必须养育三胎。

    往大了说，人口增加就需要加大地下城和配套设施的建设规模，将来人们进入地下城的时候，循环设备的负担也会增加，这是个恶性的连锁效应。往小了说，现在整个社会都围绕着移山计划连轴转，父母根本就无法陪伴孩子成长。

    这一代孩子将在一套又一套程序化的培养体系中长大，成年以后直接进入各个移山计划的生产岗位。艰难地熬到了退休年龄，等待他们最好的归宿无非就是暗无天日的地下城。说真的，我真的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世界里出现。”

    陈飞宇看着前方无尽的道路，深沉地说道：

    “移山计划是一个需要三代人共同努力才能完成的庞大工程，人口基数是完成这个计划的基本保障。如果没有政令的督促，很多人都不会愿意，自己的孩子一生下来，就为了未来某个自己根本看不到的目标劳苦一生。

    但这就是时代赋予这几代人的使命，就像他们无法选择自己是否出现在这个世界一样，他们同样不能选择逃避这份必须要扛起的重担。”

    小朱吭哧地发出一个不满的声音，怪声怪气地说道：

    “飞宇哥，你这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倒是拿到特殊许可只需要养育一个孩子。要是让我只生一个，我也觉得无所谓。就拿我的小女儿来说，在她的整个成长过程中，都很难体会到真正的家庭温馨，也很难理解父爱的含义。

    因为我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来陪伴，她从进入学校开始，繁重的学习任务也会让她没有一点童年的乐趣。这让我觉得，我的女儿更像是一个时代的工具。这不论对于她还是我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看着小朱越发低沉的情绪，陈飞宇悄然转移了话题：

    “你还别羡慕我和你嫂子，我们被允许只养育一个孩子是因为，我们都在移山计划的核心部门从事关键工作，你嫂子根本不可能有十八个月的时间来休产假。

    你每次长时间出差之后，回家还有一桌热饭菜。我和你嫂子，回家的时候，大概率面对的只有空空如也的房间和布满灰尘的桌椅家具，那种冷清你是体会不到的。”

    就在此时，前方的公路上出现了一串引导车辆靠边的路障。减速之后，看到了路障尽头的执勤警察。小朱把车停到了指定位置，警察走上了前来。

    摇下车窗之后，警察正要开口，陈飞宇和小朱都亮出了航天中心的证件。警察查验过证件以后，笑了笑，把证件递还给他们，说道：

    “都是内行，我就不费口舌了，你们请自便吧。”

    “好的，谢谢你。”

    两人下车之后来到高速路看海的一边，这里已经可以远远地可望到南山寺航天中心林立的发射塔了。暮光下的发射塔只有一个灰色的残影，数十座发射塔矗立在那里，就像一片巨人的神秘森林。这是星云纪元开始之后，全世界兴建最大的航天中心。

    这里曾是三亚旅游胜地——海上观音圣像的所在地。这个地点由于是海南最靠近赤道的位置，所以被选定为了新的航天发射场。曾经雕梁画栋、灵烛普照的南山寺早已变成了数千公顷的混凝土平地。

    唯一得以保留下来的只有108米高的南海观音圣像。昏暗的天色下，只能依稀看到她柔弱的身影若有似无地隐藏在巨大发射塔丛林之间。

    就在这时，空中传来了闷雷般的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