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罗妮卡的影像从大屏幕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统计数据和函数图像。她用严谨的科学语言，结合完善的数学模型描述了，额定工况下谐振产生的原因

    其结论与陈飞宇在蜂鸟001号上的时候，做出的初步推论完全一致——带状星云切入点位置的尘埃密度过大，导致飞船电磁旋翼难以避免地产生震动。而这个震动会被飞船众多的舱室连接点放大。当转速处于特定阈值的时候，就会产生足以导致飞船解体的谐振。

    这倒是在陈飞宇的预料之中，他更想知道的是，维罗妮卡对于为什么不用处理故障的解释。随后，屏幕上出现了几张统计表格，维罗妮卡说道：

    “产生谐振的原因已经很清楚了，核心问题在于飞船的结构上。但当前蜂鸟飞船的设计，已经是我们能够大批量制造的最优构型。

    我们计算过，在现有基础上强行优化结构对谐振的抑制效果并不明显，但却会增加30%的资源耗费。这笔买卖并不划算，我想这一点大家应该很容易达成共识。”

    参会人员纷纷点头表示同意，维罗妮卡继续说道：

    “这还只是问题的其中之一，更为棘手的是。目前我们在近地轨道上有36艘蜂鸟飞船正在组装或舾装，地面上已经完成备件制作的飞船有135艘，而正在生产线上制作的备件约能组装三百多艘飞船，这些飞船根本没办法优化了。”

    对于还未开始建造的飞船，仍然有改造的可能。但我们从最基础的矿产开采，到金属冶炼、材料制作、流水线工厂的建设，以及资源调度，全都是按照三十年内制造一千艘蜂鸟飞船的计划来制定的，改变飞船设计所需的资源和时间上不亚于重建一支舰队。”

    在详实的数据面前，众人交头接耳地讨论着，总体上认可维罗妮卡的结论。陈飞宇也做过类似的推算，得出的结论也差不多。但真的面对精确计算结果的时候，心中还是难免有波澜。

    陈飞宇不屑地问道：

    “那您的意思就是不对飞船做任何改动，继续量产了？”

    维罗妮卡却不为所动，说道：

    “陈博士，我想您应该比谁都清楚，蜂鸟飞船的旋翼在超过额定转速30%之后，谐振就会消失。而且我们在数学模型上证明，这并非蜂鸟001的偶然情况，而是所有同型飞船的共性。”

    陈飞宇用带着讽刺的口吻说道：

    “那我想你应该很清楚，长时间超过30%额定转速工作，会让飞船的故障率升高，寿命缩短。原计划的飞船数量根本完不成绕日轨道上尘埃清理的任务，并且无数战斗在一线的航天员会因此丧命。”

    此话一出，会场上的众人哗然。一名来自地球工程的部分负责人不解地问道：

    “既然增加转速能摆脱谐振产生的阈值区段，那按道理降低转速也可以啊，为什么不能降低旋翼的低转速来处理呢，这样所有问题不久都解决了吗？”

    众人都像陈飞宇投来了疑问的目光，这显然也是多数人的问题。

    维罗妮卡笑着说道：

    “我想这个问题由飞船的总设计陈飞宇博士回答您最有说服力。”

    面对维罗妮卡略带挑衅的话语，陈飞宇却毫无办法，只能干咳了一声，说道：

    “降速会带来两个更大的麻烦，首先就是旋翼的覆盖面积不够，会导致除尘效率降低50%以上。其次，旋翼尘埃收集系统的第一回路依靠的是离心力，如果转速不够，离心力就无法将尘埃聚集到预定位置并进入输送管道，这将让蜂鸟号无法正常工作。”

    维罗妮卡浅浅皱眉，做出一副有些忧伤的表情，随后调出了另一份统计数据，正声说道：

    “感谢陈博士的解释，现在我们也能更好的回到刚才的问题上了。恰好在这两个方面也做了分析，飞船的整体寿命会缩短60%，故障率会由原来的0.1%升高到5%，我认为这是可以接受的。”

    陈飞宇再也受不了维罗妮卡的傲慢态度，他扯着喉咙对着视频里的维罗妮卡吼道：

    “你知道5%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会有至少两百艘飞船必然会出现致命的故障，意味着至少两千名航天员可能会在太空中丧命！而我们现在明知这一切必然会发生，却什么都不做，这是谋杀！”

    他出言极快，不假思索，感觉到自己话语的冲动后，用余光扫向会场。众人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对于他的突然发作毫无预料。但从人们的眼神中，陈飞宇发现有不少人是支持自己的言论的。他又看了一眼林雨疏，却发现她还是一如往常地平静。

    维罗妮卡嘴角的笑意依旧保持着，透过显示器都能感受到她目光中带着的几分戏谑之情，他任凭陈飞宇的怒火燃烧了几秒钟之后，才悠悠说道：

    “陈博士，您这可是相当严重的指控。但我想你搞错了一个概念，我们现在进行的可不是什么科研活动，而是一场战争！一场有史以来最宏大的战争，一场关乎文明存续的战争。我想您应该知道，战争所必然带来的就是牺牲。”

    维罗妮卡说到这里的时候，又一次故意停顿了几秒。就在这短短几秒钟里，会场里人们的态度似乎发生了摇摆，她的话太过正确，毫无瑕疵。

    “请恕我直言，如果移山计划只需要付出几千人的代价就能成功。那我们也可以学着当年丘吉尔首相的样子，豪迈地对后人说。在人类战争历史中，从来没有这么少的人为这么多的人作出这么大的贡献。”

    维罗妮卡的语调诙谐，众人默契地发出了阵阵哄笑。陈飞宇眼看着刚刚还支持自己的那部分人，现在也随着笑声倒向了对方。

    陈飞宇眉头紧锁，放在桌下的拳头死死攥住，就在胸中的愤懑就要冲上喉头之际，他强压着情绪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维罗妮卡是有备而来，自己却因为运算数据不充分，已经陷入了她设下的诡辩陷阱，在这个问题上强辩只能让自己更加被动。

    于是，他调整了思路，准备主动出击。

    “那好吧，就算我们不对蜂鸟飞船进行任何改进，将可能出现的致命事故算作胜利所必须付出的牺牲。但这依然无法解决蜂鸟飞船，因为超负荷运转导致的寿命缩短问题。按照空间工程的总体布局，飞船应该服役36年，资源分配也是围绕这两批飞船的建造而开展的。

    目前我看不出有任何迹象表明，未来我们的空间建造能力会有质的提高，但使用寿命仅有24年的蜂鸟飞船显然无法完成星际尘埃清理的任务。想必，您已经想好对策了吧。”

    陈飞宇的表达字斟句酌，非常冷静。他也给维罗妮卡埋下了一个陷阱，如果维罗妮卡提出动用更多的资源去建设飞船，那就正中自己的下怀。

    社会资源向移山计划倾斜的比例是有严格控制的，社会学模型和实时调查数据都表明。要维持现有社会结构不发生重大变化，当前资源的占用已经是社会能承担的极限，任何一点增加都可能导致社会出现崩溃的风险。

    因此，投入资源总量控制是ESDC一项不可违逆的铁律，而现在的空间工程已经没有一分钱可以用在其他地方了。如果维罗妮卡提出增加资源的要求，那他就可以立刻否定掉她关于不对蜂鸟飞船进行优化的提案。

    令陈飞宇又惊又喜的是，维罗妮卡几乎没有停顿就说出了她的方案：

    “当然了，我们继续建造足够数量的蜂鸟飞船，直至完全满足清除尘埃的要求。”

    陈飞宇虽然心中狂喜，但脸上却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摇着头苦笑道：

    “但我想您应该非常清楚，我们空间工程的资源预算已经分摊到了每个具体的项目上，而这些项目都决定着移山计划的成败。也请恕我直言，我们现在连多造出一艘蜂鸟飞船的资源都没有了。”

    会场上的众人也在低声的交流中频频点头，陈飞宇假意愁眉苦脸地和身旁的人说话，余光却注视着维罗妮卡的举动。他在等着她要么落入自己设好的陷阱，要么放弃自己不对蜂鸟飞船做处理的提案。

    而维罗妮卡的脸上却又露出了邪魅的笑容，她说道：

    “我可没有说要动用空间工程的资源。”

    陈飞宇哼笑了一声，目光锐利地看着屏幕上的维罗妮卡，质问道：

    “那请问您用什么来建造多出来的近千艘飞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