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陈飞宇说话的声音太大，还是维罗妮卡从始至终都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陈飞宇的话刚刚出口，维罗妮卡就说道：

    “代价，当然了！任何事情都有代价，关键要看付出代价之后得到的是什么。在处理蜂鸟飞船谐振这件事上，我认为这已经是最优解。我们可以在不改变移山计划大体框架的前提下，完成既定目标，而代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陈飞宇明显察觉到了，维罗妮卡再一次用自己老练的话术，悄无声息地引导了众人的倾向。自己的观点明明是以地下城规模缩减为代价，增加蜂鸟飞船建造数量的代价过大这样的细节概念。

    而她却把话题引到了，为了实现文明延续的目的，付出的代价不值一提的宏观概念上。这种正确的废话自然可以轻易引起人们的共鸣，但却也掩盖了细节下的残酷事实。

    陈飞宇说道：

    “如果数千人的注定死亡和数十亿人在冬眠中流逝的生命是换取胜利的必然代价，那么我也认为这份代价在文明的生存面前不值一提。

    但我们现在并不是只有这一种选择，如果有更好的办法，而我们没有采用，那他们的牺牲就是毫无意义的。任何一场能取得胜利的战争里，指挥官都不会让士兵们做无谓的牺牲。”

    维罗妮卡往椅背上靠了靠，饶有兴致地说道：

    “如果您有更好的办法，我倒是愿意听听。”

    陈飞宇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资料，说道：

    “刚才维罗妮卡女士使用数学模型完整地演示了蜂鸟飞船整个谐振过程，但她似乎在谐振产生的原因上漏掉了什么。蜂鸟飞船之所以会有这么多的震点，根本原因在于其多舱段拼接的结构。

    而这种构型是运载火箭单次最大发射尺寸造成的。要解决这个问题，与其在造成的影响上去不停打补丁，为什么不在根源上解决呢？”

    维罗妮卡做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们当然知道造成蜂鸟飞船谐振的根本原因在于运载火箭，但我想您作为前任天地运载系统负责人应该也非常清楚，天地运载的问题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是无法解决的。我之所以没有提，只是不想浪费时间而已。”

    从维罗妮卡咄咄逼人的言语中，陈飞宇完全听明白了。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维罗妮卡今天的目的就是要阻止新天地运载系统的研发工作。她对这场会议的准备太过充分，按照正常逻辑去争取，其结果注定会失败。

    陈飞宇定了定神之后，决定走一步以退为进的险棋，他拿出纸笔，一边写画着，一边说道：

    “我想您的措辞有失偏颇吧！新天地运载系统的研发工作正在顺利进行，很快就能进入测试性试验阶段。新系统一旦列装......”

    维罗妮卡甚至没有等陈飞宇说话，就用尖酸的笑声打断了他。

    “呵呵，我的汉语实际上也还不错，但我们好像对顺利这个词的理解有些偏差。你们耗时十年研发的那套凌云塔系统，到现在为止都还有两项难以解决的问题。其一是发射时巨大的能量消耗。其二是发射过载太大，无法用于人员运输。”

    陈飞宇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心里却打起了鼓，他刚才的猜测果然应验了。而维罗妮卡的准备充分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凌云塔系统的研发进度会定期上传ESDC的数据中心，维罗妮卡了解到凌云塔大致的研发进度并不难。但发射能耗和过载严重超标，这两项问题是最近才变得尖锐起来的，总部的其他部门都很难了解到，更不用说北美分部了。

    进入星云纪元的这9年时间，ESDC的大部分航天工程师都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超重型运载火箭、空间工业空间站和蜂鸟飞船上。实际参与到凌云塔系统里的人并不多，而能够深入核心的更是几乎只有陈飞宇从火箭研究院带到ESDC的小组。

    而维罗妮卡却言之凿凿地指出了这两个问题，那就一定是有人将凌云塔的核心文件向外泄露了。他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朱民易，这个小子向来口风不严。在星云纪元之前，甚至能在奶茶店和其他小组的人交换情报。

    不过陈飞宇仔细思量之后，觉得小朱泄密的性质并不大。虽然他确实和谁都自来熟，平时也爱八卦，但这终究是性格问题。从他认识小朱到现在的十几年时间里，也从未泄露过核心设计理念。

    而且，凌云塔系统的这两个问题凸显出来之后，陈飞宇要求组里的人先不要外泄，以免本就困难重重的凌云塔系统受到更多的干扰。

    如果朱民易的泄露消息基本可以排除，那就只剩夏岚有这个可能了，而且夏岚本就是林雨疏派驻到他身边的人，她们之间又是师徒关系。想到这里，陈飞宇不由得打了个冷噤。

    见陈飞宇久久愣神没有说话，维罗妮卡笑着说道：

    “看样子我确实说中要害了，如果您对我的话没有异议，那我就要申请会议通过我的提议了。”

    陈飞宇轻轻甩了甩头，赶紧清理掉脑中的杂念，继续着计算，回应道：

    “凌云塔系统现在确实遇到了能耗和过载的问题，但并非不可解决。托卡马克型氘氚聚变反应堆已经小规模投入使用，五年之内就能解决凌云塔系统的功能问题。

    抗过载系统我们已经在研发中了，就算在短时间内无法投送人员，但是运载大质量货物是没问题的。而且，人员运输我们可以先继续使用常规火箭，等抗过载技术完全成熟之后再全面替换传统火箭。”

    维罗妮卡发出了轻浮的笑声：

    “呵呵，两套发射方案同时进行？您应该很清楚，哪怕我们每天只发射一枚火箭，那也得保留整条火箭产业链，同时还要再建造属于凌云塔的产业链。我几乎不用计算都知道那将会带来多大的资源负担。

    而且蜂鸟飞船的扩建计划一旦开始之后，空间工程的科研资源也需要向飞船建造倾斜。要知道，我们每节约一点资源，未来地下城的人类就能多一寸生存空间。”

    陈飞宇埋头在自己的演算中，维罗妮卡说完几秒钟之后，他才心不在焉地说道：

    “额...但我们总不至于让一个在五年之内，就能彻底改变天地运输模式的方案就这样流产吧！”

    见陈飞宇已经有些恍惚，维罗妮卡一副尽在掌握的神态，悠悠说道:

    “如果在星云纪年之前，我会双手赞成你的提议。但这是和时间赛跑的星云纪年，人类存亡悬于一线。这不是一个创新的时代，而是一个稳定压倒一切的时代。我们明明有一套胜券在握的方案，你为什么还要坚持那些极有可能造成资源浪费的方案呢？

    至于你说的五年之内解决供能问题，更是令人难以接受。就算我们可以不计成本地为你的凌云塔堆上一圈聚变电站，我们也不可能等到五年之后。蜂鸟飞船扩建计划必须在三年内开启，否则建造数量就不足以满足除尘任务需求。”

    维罗妮卡在表述的过程中，陈飞宇一直在埋头于计算中。当他听到维罗妮卡口中说出“三年”这个词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在稿纸上用笔画出了一个计算结果，那是一个数字3。

    陈飞宇清了清嗓子，说道：

    “三年，这个数字和我计算的完全一致。”

    维罗妮卡的脸上今天第一次出现了惊慌的神色:

    “什么？”

    陈飞宇笑道：

    “我说蜂鸟扩建计划的最迟开始时间，我想这个时间你一定是经过严格论证的结果，应该是可以采信的吧！”

    维罗妮卡完全不知道陈飞宇想表达什么，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张，说道：

    “当...当然！”

    陈飞宇坐直了身体，目光扫向全场说道：

    “既然还有三年时间，那我建议，原则上按照维罗妮卡女士的提议，将扩建蜂鸟飞船与缩减地下城规模的方案提上日程，但是按照最迟开始时间来执行。这三年时间里，凌云塔系统按照既定计划继续研发，如果三年后仍无法投入实用，就完全停止该项目。”

    然后，他又看向摄像头，说道：

    “这样的安排，我想维罗妮卡女士应该不会反对吧！”

    维罗妮卡微张着嘴，满脸的惊愕，就像视频画面定格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