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车子开到了山前那栋低矮厂房的门前，周成和陈飞宇合力推开厂房的防水闸门。陈飞宇一边拍着手上的锈渍，一边说道：

    “既然中微子那么广泛的存在，即使其质量非常微小，应该也能被探测到吧？”

    周成带着陈飞宇进入到了厂房的内部，他们一边穿过空荡荡的厂房，一边说道：

    “你说得没错，但也因为其质量非常小。即使和其他粒子发生了相互作用，产生的现象也非常微弱。你想想，两粒沙子撞到一起，能有多大的动静。更何况，微观粒子世界可一点也不比我们宏观世界平静。

    宇宙线横冲直撞，电磁相互作用无处不在，衰变无时不刻都在发生，甚至是聚变也不罕见。要在这样的环境下侦测到中微子，其难度相当于在鞭炮齐鸣的地方，去听一颗针落地的声音。”

    陈飞宇低头思考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

    “所以，要观测到中微子，首先就要排除环境中的其他干扰！”

    周成呵呵地笑道：

    “老弟，我觉得你要到了我们基础科学这一块，也能干出一番成绩来。所以我们观测中微子的天文台并不在山上，也不在地面，而是在地下。在1500米的覆土深度下，几乎能够隔绝所有的背景干扰，中微子一旦出现，我们就能精准地捕捉到它的踪迹。”

    陈飞宇沉沉说道：

    “地下一千五百米的天文台，这个深度放到现在也许不算什么。但在星云纪元之前，要花这么多钱在一个跟人们衣食住行毫无关联的项目上，我能想象你花费了多少精力和心血。”

    周成脸上浮起一丝苦涩得笑意：

    “要不然怎么得了个东方泡利得绰号呢？”

    两人来到了一排更衣柜前，周成打开了一个柜子，从里边取出一套厚重的胶质防护服，说道：

    “地下非常热，这是应急维修用的隔热服，最好是只穿内衣，再穿这个。原本整个地下观测厅是有空调系统的，但那玩意儿是个电老虎。我那点儿钱还得用在刀刃上，只能这样凑合了。”

    两人换好隔热服之后，来到厂房深处的一个房间，这里靠墙的位置有一个倾斜着向下的隧道口，隧道里黑漆漆的，仿佛一直通向地心。从隧道里伸出的轨道上，停着一辆简易矿车。

    周成把陈飞宇带到矿车上，一边帮他系着安全带，一边说道：

    “原来使用全封闭的高速摆渡列车下去的，一次能坐20个人，可豪华了。不过运行成本太高了，咱们穷日子就只能穷过。这铁板矿车条件是差了点，不过也能把我们送到地下观测厅，绝对安全，你放心。”

    陈飞宇饶有兴致地看着周成，说道：

    “老周，没看出来你一糙老爷们儿还挺持家。”

    周成苦笑着说道：

    “这家太大了，设备又精贵，我也是没办法啊。”

    矿车轰隆隆地向着隧道深处驶去，除了两人隔热服头盔里指示灯发出的微弱光线，周围尽是一片漆黑。在矿车的摇晃下，就像漆黑夜空中的两盏孔明灯。

    陈飞宇开玩笑道：

    “我猜，这隧道原来也是有灯的吧，也让您这小气管家给停用了。”

    周成哈哈大笑：

    “苍蝇蚊子都是肉嘛，能省就省了。咱们主打一个满足核心功能，其他的就克服了。”

    两人笑过之后，周成用带着赞许的口吻说道：

    “飞宇老弟，我发现你的适应能力挺强的。我和刘欣最开始坐这个矿车的时候，就跟得了幽闭恐惧症一样，手脚都在抖，老长时间都适应不了。现在不到万不得已得时候，刘欣那小子都不会下来。”

    陈飞宇用欣赏得目光环顾着四周无尽的黑暗，说道：

    “也不是适应性强，我发现我就是对这种置身孤岛的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向往。我很享受这种感觉，我也说不上为什么。”

    “或许，你就是为此而生的人！”

    微弱的光亮下，看不清周成脸上的表情。但从他说话的语气中可以听出，那是一种带着羡慕的真挚的赞叹。

    经过十几分钟的滑行，矿车停靠在了轨道的尽头，周成带着陈飞宇走进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他看着四周被漆成青绿色的整洁墙面，还有头顶上温和的灯光，说道：

    “我原以为这里会到处都是冒着热气的管道，抬头就会碰到阀门，低头就能看到流淌的岩浆。这儿的环境也没有想象得那么差嘛！”

    走在前方的周成说道：

    “我要告诉你，现在我们正身处70度的环境下，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隔热服一旦出现破裂，必须在10分钟之内乘坐矿车离开，要不然就会变成烤肉。

    有一次我和刘欣在这里做例行维护的时候，他的隔热服就被划出了一道20公分的口子。当时他立刻就跑到了矿车上，但破口附近的皮肤还是被热气严重灼伤了，现在他腰上都还有一大团伤疤。不过那小子挺够意思的，只让我给他付了医疗费。”

    陈飞宇说道：

    “难怪他不愿意下来。”

    这时两人来到了观测厅，这里的布置就像一架大型飞机的驾驶舱。操纵台上布满了粗大的耐热开关和按钮，前方如舷窗般的玻璃外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周成一边按动着按钮，一边说道：

    “好在一年也就下来三两次。观测开始的时候下来检查一遍观测厅的设备运行情况，如果中间没有出现意外，六七个月之后，再下来取回观测数据和关闭设备。要每天都得下来的话，我也受不了。”

    这时，控制台窗外的灯光随着噼啪作响的按键声亮了起来。陈飞宇这才惊讶地发现，窗外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空间，其容积足以停下一架小型客运飞机。而观测厅就半悬在半球形空间的围岩边上。

    半球空间的上半部分，是裸露的青色围岩，照明用的灯被吊杆悬挂在半空中，就像星际照片上无数明亮的恒星。而半球的下半部分是一个隆起的金属穹顶，看上去就像是太上老君炼丹炉的盖子。

    周成用激光笔指着那个金属穹顶，说道：

    “这下边就是净瓶中微子天文台的核心部件了，一个装着十万吨超纯水作为闪烁体的不锈钢球形容器。”

    陈飞宇惊叹道：

    “十万吨超纯水！叫净瓶还真是贴切！”

    周成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在这个被覆深度，几乎不可能有其他射线干扰，能到这儿的只有幽灵一般的中微子。当中微子碰巧撞上超纯水中的氢原子时，核外电子就会因为能级跃迁发出切连科夫射线。在绝对黑暗的环境下，容器内的光敏元件就会捕捉并记录下来。”

    陈飞宇连连点头道：

    “真是精妙的设计啊，你们理论物理学家的想象力，可一点都不比艺术家们差。”

    周成干笑着说道：

    “哎！这都是受限于当前的科技水平，只能用间接观测的笨办法。这种观测需要大量的观测数据汇总、分析之后才能得出一个相对清晰的结果。

    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下到这里来了，一会我取走数据，关闭设备之后，长达九年的观测计划就暂告一段落。我这钱包也基本上干了，恐怕没有下一轮计划了。你看今天刘欣那一脸春风的样子，他的苦日子也算到头了！”

    说完，周成从控制台上取出一个硬盘，在陈飞宇眼前晃了晃，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说道：

    “这是我这九年中微子观测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现在已经到手了。”

    陈飞宇好奇地问道：

    “你在之前的观测中，取得过有价值的观测记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