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里的时候,格莫夫用手轻轻摸了摸被钉在墙上的KGB徽章,意味深长地对陈飞宇说道:
“伟大的红色帝国在载人登月工程上,毫无疑问是失败的。科学上的成败是简单的0和1,没有辩解的余地。但在政治上就不完全一样了,如果对手的成功变成一场骗局,那自己的失败反而会成为另一种成功。
不是我自吹自擂,那个时代KGB的效率要比CIA高得多。整个阿波罗计划的技术细节,甚至还没有报送到白宫之前,就已经摆在了克里姆林宫KGB书记的办公桌上了。登月造假的消息之所以在当年能产生那么大的影响力,是KGB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结果。”
“林教授就成了CIA慌忙应对KGB发起的情报战下的牺牲品。”陈飞宇叹息道。
格莫夫徐徐点头,干笑了一声:
“东方人的面孔,谜一般的过往履历,在科学上非凡的才华,能够接触到绝密资料。林雨疏可能是间谍的条件,几乎和教科书写得上一模一样。我要是那帮CIA的菜鸟,天天活在上头要求破案的高压之下,也会拿她开刀的。”
“他们明明知道林教授不是那个泄露机密的间谍,还是不依不饶地针对她!”陈飞宇义愤填膺地说道。
格莫夫那张被花白胡须遮住大半的沧桑老脸上也透出了几分同情:
“审讯有时候会进行三天,有时候是一周,有时候甚至会长达半个月,每次都要把林雨疏折腾得半死才扔进医院。等她的状态稍微恢复了,又会在家里、办公室里、甚至是众目睽睽的广场上,像抓捕恐怖分子一样将她带走。”
陈飞宇咬着牙邦,双目中喷射着愤怒的火焰:
“那个一向自诩以人权和民主为立国根本,连性别都能区分出五十多种的国家,难道就没有人去管这样野蛮的行径吗?”
格莫夫无奈地笑了笑:
“别说是在那个信息闭塞的时代,就是放到现在,有人过问关塔纳摩那些囚犯们的人权吗?在他们那里,人权是分人种的。在意识形态斗争的巅峰期,反间谍案件的处理往往都是简单粗暴。上头要的是一个可以交差的解释,而下头需要的是一个罪人。
有的时候,案子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罪人,而不是犯过罪的人,林雨疏就成了那个他们眼中理想的人选。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比他们矮了一头的东方小个子,却远比他们想象的中要坚韧,屈打成招这个惯用伎俩对她没有用!”
陈飞宇用手轻抚着那些代表着时间流逝的线段,当他看到一张林雨疏在CIA被拍下的照片时,心中五味杂陈。照片上的林雨疏早已没有了当初的绝代风华,她枯瘦如柴,眼睛深深地凹进了眼眶中,就像一张失去了弹性的白色橡胶皮盖在了头骨上。
“我难以想象,林教授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
格莫夫继续说道:
“一开始,北美政府并没有太重视登月造假的消息,直到这股风潮从民间刮到了科学界,最后开始影响政坛了。北美政府才责成NASA以公开整个阿波罗计划的所有数据为代价,将这场KGB掀起的浪潮平息了下去。
但这已经是林雨疏受尽非人折磨的一年多之后的事情了。她失去了豪华的住所、伯克利分校收回了她的博士学位,甚至失去了尊严。但我觉得她最难以接受的应该是失去了继续追逐群星的机会,因为那才是她来北美的原因。”
陈飞宇顺着墙上脉络对应的时间轴,忽然想起了云何大师曾经说过,林雨疏在中途回过一次国。他指着那个时间段说道:
“我听说林教授在这个时间段回过一次国,好像还是和国防科工委的高级领导谈重点项目,但后来好像没有什么结果。”
格莫夫哼哼地笑了笑:
“呵呵,看来你的消息渠道不是很准确。在CIA彻底对林雨疏失去兴趣之后,她确实回过一次国。那时候你们的火箭技术正处于萌芽阶段,在你们钱院长的带领下,也组建起了一支朝气蓬勃的火箭研发队伍。
但在那个时代,你们需要的是能让核弹头跨越重洋落到敌人头上的战略导弹,需要的是能把间谍卫星送到静止轨道的运载火箭。而林雨疏那远大得不切实际的理想,显然和你们国家的基本诉求并不重叠。”
“所以,林雨疏在回国之后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对吗?”陈飞宇试探着问道。
格莫夫摇了摇头:
“在那个奋起直追的时代,虽然你们的国家对于林雨疏这样的科学家是很包容的。但她已经错过了开宗立派的机会,而锦上添花并不是你们的刚需。她通过加州理工的学长联系到了钱院长,并得到了一次约见的机会。
只是钱院长那时候在你们的大西北从事新型弹道导弹的研发工作,不能亲自在京华会见林雨疏,他派了个手下的人和林雨疏先行接触。准备时机合适再以国防科工委的身份正式会见林雨疏。”
陈飞宇不解地问道:
“按照林教授那时候的处境,就算是回国只能从事基础工作,也应该会接受的呀。她在北美已经无法再接触到自己能为之奉献一生的事业了。”
格莫夫面露几分唏嘘的神情,叹息道:
“你们有一句谚语,屋漏偏逢连夜雨,坎坷专挑苦命人。一群别有用心的人,安排的一场不大不小的误会,让林雨疏都还没有机会见到钱院长派来的人,就带着彻底的失望离开了这片本应该给她带来希望的土地。”
......
林雨疏刚刚走进虹桥机场的候机大厅,准备转机前往京华,几名身穿制服的人就围了过来。
“是林雨疏女士吗?我们是公安局的,这是我们的证件。有一些情况我们需要向您核实一下,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对方的话说得很客气,眼神也没有敌意。但有过在CIA惨痛的经历的林雨疏心头有些发颤,她极力控制着紧张的情绪,辩解道:
“可我刚刚才回国,应该还来不及触犯法律吧?”
“正因为您刚刚回国,所以我们才必须第一时间找您了解这些情况。现在您是美国籍人士,要是您一旦离境,我们再找到您就很难了。”对方说话的方式依旧很温和,但在原则上没有丝毫退让。
“我能要求领事馆的人员在场吗?”林雨疏警觉地提出了要求。
“当然可以。但他们不能参与到问询之中,只能在公安局门口等你。”
林雨疏依然有些犹豫,目光在几个警察的手上游离着。他们也看出了林雨疏的心思,笑着说道:
“林女士,您放心,我们没有带戒具。我刚才已经说了,您不是嫌疑人,只是需要配合我们调查而已。正常情况用不了多少时间,您就可以离开了。”
“那好吧,请你们尽量快一些,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来到警察局,林雨疏从警察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离开的这些年家里发生的变故。她去北美的第二年,国内迎来了最大的一次平反浪潮。王老师的教授职称得到了恢复,令他丧命的那起案件自然也沉冤昭雪。
由于王老师曾是国内的知名学者,在曾经的同事、家人和学生们的强烈要求下,那件案子被公安部列为了重点重审案件。那名伪装成学生的妓女被找了出来,背后的相关人员和直接策划者林思呈也跟着浮出了水面。
就在林家深陷风暴中心的时候,林风骤的生母却落井下石,不仅向当时急于破案的警察提供了大量编造的证词,还卷着林家最后一点家底带着林风骤跑了路。林思呈还没有撑到审判就气死在了看守所。
听完这一切,林雨疏脸上也泛起了些许涟漪,毕竟过了这些年的时间,多少也冲淡了一些当年的阴霾。
“那么林女士,你当年在这起案件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