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落日的边廓映在飘起飘落的云层间,是一团清淡的火团,不温暖,也不刺眼。在云层之下很近的地方,就是北美西部白雪皑皑的山峦。偶尔从云间钻出的金针,一条一条地抖跳着,像野火一样在萧瑟的山野间跳跃。
一辆漆面上满是刮痕的皮卡,装着满满一货箱的杂物喷吐着黑烟,在满是被秋风扯下的枯枝烂叶的盘山公路上悠悠地爬行着。
开车的人留着一头几寸的短发,穿着一身帆布衣裤,拿着烟的手搭在车窗边上。正随着磁带机里播放的乡村音乐,摇头晃脑地哼唱着。他的脸上和手上都有些污渍,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远远看去,就像个清瘦的印第安小伙儿。
自从摆脱了卡尔,来到了西部山区之后。林雨疏就一改从前的妆容,总是把自己弄得像个小伙子,浑身脏兮兮的,甚至还会故意带一点汗味儿。她不想,甚至有些害怕自己那与生俱来的绝尘容颜再带来麻烦。
车子翻过一座山坳之后,拐进了一条小岔道。路的尽头是一道锈迹斑斑的钢丝网大门,旁边还有个破败不堪的警卫哨所。钢丝网上悬挂着的警示牌上,依稀还能看出“军事禁区,切勿擅闯!”的字样。
林雨疏把车从旁边一段已经倒掉的钢丝围网的空隙开了进去,穿过门窗已经破损的营房,一座巨大的弧面天线剪影出现在了夕阳映衬下的悬崖边上。
这里曾是五六十年代军方紧急建设的一批前沿科研项目基地,其目的在现在听来十分可笑——寻找地外文明,并优先与其取得联络。
但在那个双方那个都手握灭世武器,并随时准备真正使用它们的疯狂年代里,任何领域的斗争都是生死攸关的。
当CIA把东方在大兴安岭建设的红岸基地,以及苏联在亚美尼亚建设的先锋基地的资料,摆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的桌上的时候。总统和国会的老爷们像一群被弹弓皮筋声音吓坏的麻雀一样,闹哄哄地要求NASA不惜一切代价要补上这块合众国的短板。
其结果就是,不到两年的时间,北美西部的崇山峻岭中就多了七个类似的基地。但在顶尖科研人员们浑浑噩噩地燃烧了十几年的青春与热情之后,发现这个项目的荒唐程度丝毫不亚于求证地球是个平面,而非一个球形。
项目无疾而终,科研人员重返文明,但巨大的弧面天线却只有在群山之巅等待生锈的命运。北美天文学会(AAS)自筹资金,将其中最大的一座弧面天线从军方手中买了下来。将其用作射电天文研究,这才有了林雨疏现在所在的这座基地。
这座弧面天线虽然尺寸巨大,但因为技术老旧,观测精度实际上和它的大小并不匹配。唯一特殊的地方在于,它有着无线电发射功能。
但这群山中的基地太过偏僻,那些习惯了随时花五美分就能获得快乐的天文学家们根本不愿意到这里来,而在这个以民主和自由立国的国度,有人能强迫他们到这里来。因此这里常年都处于值班状态,这反倒成了林雨疏的伊甸园。
主控楼前边的空地上停着辆洗得一尘不染的越野车,车子的旁边站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人,车上还有两个小男孩儿。林雨疏停下车以后,那男人就走了过来:
“噢!天啊!你该不是把小镇上的超市洗劫一空了吧!这些东西够你在这儿呆上半年了!”
林雨疏拍了拍覆盖在货箱上的帆布:
“很快大雪就要封山了,到时候去镇子上一趟都很麻烦,我可不想饿肚子。”
那男人一边帮忙解开着固定缆绳,一边说道:
“你总会给自己留足后路,这一点我是真学不来。”
“哈罗德,我自己能行的。你要是再不出发的话,恐怕就赶不上感恩节的火鸡了。”林雨疏一边戴着手套,一边说道。
哈罗德回头看了看车上的两个孩子,放下了缆绳,拍着手上的灰尘说道:
“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帮我完成今年冬季三个月的值班任务,你真是我的天使。”
说完之后,哈罗德本想上前礼貌性地拥抱一下林雨疏。但林雨疏却向后撤了一小步,挥舞着满是油污的手套,眨了眨眼睛:
“你应该不想在漂亮的西服上留下一对掌印吧!”
哈罗德耸了耸肩:
“好吧,那我就提前祝你圣诞快乐,我们明年见。”
他刚刚转身,林雨疏又叫住了他,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难为情:
“哈罗德,能不能把你的猎枪借给我。你知道,这附近有很多野猪,基地的围墙也是漏的。我担心它们冬天找不到食物,跑进来把我和我的物资都吃掉了。”
哈罗德迟疑了片刻,眼中翻滚着毫不掩饰的犹豫。林雨疏虽然有绿卡,但CIA没有消除她的案底,依照法律是不能持枪的。但他似乎又无法拒绝,只得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个长长的枪袋子。
“好吧!但你要千万小心,不要伤到你自己。”
林雨疏从枪袋里拿出猎枪,熟练地做出了开膛、装弹、开保险、瞄准,然后退弹的动作之后,把枪口指向了天空。
“应该小心的是那群野猪!”
哈罗德倒车的时候,林雨疏向他和他的两个儿子挥手道别。小一点的那个孩子露出一脸天真的微笑,而大的那个却一脸恶相地朝她竖起了中指,并用做出了“黄皮猴子”的唇语。
林雨疏倒也不在意,但哈罗德很生气。伴随着他的阵阵打骂声,汽车消失在拐弯的尽头,现在整个基地都只属于她一个人了。
封山的大雪如期而至,林雨疏却更加忙碌了,因为旅行者1号探测器已经离土星很近了。在那段时间里,她几乎住在了弧面天线的控制室里,通过旅行者1号反馈的信号,计算着进入土星引力弹弓轨道的最佳时机。
随着一张张3.5英寸的软盘被放入弧面天线发射系统的电脑机箱,一条条指令通过弧面天线被发给了遨游在土星环上的旅行者1号。早在发射前就被林雨疏植入过特殊程序的旅行者1号主控电脑,脱离了休斯敦的控制,开始遵照林雨疏的指令进行新一轮的加速。
林雨疏坐在被冰雪挂满窗花的控制室里,嘴里哼着小曲儿,惬意地欣赏着屏幕上不停刷新的数据。手里握着钢笔,在纸上一圈圈地画着椭圆形的弧线。
想到卡尔和休斯敦那群自称航天工程专家的家伙,此时正在休斯敦温暖的办公室里,满头冷汗地敲打键盘、咒骂着试图找出旅行者1号失控原因的窘相。林雨疏甚至放声大笑了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畅快地笑过了。
一连几天,林雨疏不眠不休地守在了主控室。纸上环环相扣的椭圆在更加复杂的同时也呈现出了特有的规律性。他那笔锋苍劲的最后一笔,直接画出了纸张的范围之外。
那意味着旅行者1号探测器经过复杂的轨道调整,在引力弹弓的加速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向外太阳系的方向飞去。
当加速完成的指令出现在电脑屏幕上的时候,林雨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撑着酸痛的腰,一瘸一拐地走出主控室的时候,正是寒风凛冽的深夜。
但她没有急着回到宿舍,而是冒着寒风站在了星空之下。群星勾勒出了山崖边上弧面天线巨大的剪影和一个仰望星空的人影。
璀璨的星河倒映在了林雨疏明亮的双眼中,她从衣兜里拿出那支王老师留给她的钢笔,双手捧在手心。不自觉地看向了土星的方向,眼中不知何时已经噙满了泪水。
“王老师,十几年之后,旅行者一号冲破太阳系屏障的时候,全世界都会知道我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