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陈旭一边吮吸着手指的余味，一边说道：

    “爸，这个生日餐简直太棒了！要不是想着妈在家里给我准备了生日蛋糕，一会还得对付两口，我非吃到站不起来不可！我那些同学们可崇拜你了，说你完全是把‘别人家的爸爸’演绎得淋漓尽致，这下他们的爸爸日子可不好过咯。”

    陈飞宇看了一眼神采奕奕的儿子，继续沉默地开着车。过了好一阵子，才沉声说道：

    “你大学专业上的事情，我想你已经听说过了吧。”

    陈旭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许多：

    “唐老师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全世界范围内都已经暂时取消了我想要就读的学科。”

    陈飞宇说道：

    “我知道你为了这个专业，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但我也希望你能够坦然接受这个事实，全世界现在面临的已经不是星云危机的问题了，而是.....”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放心吧，爸！我全都明白，我作为您的儿子，更会理解国家和PDC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我会重新选择一个专业的。”

    陈旭的话虽然说得很坦然，但眉眼间却透着藏不住的失望泪光。

    “你不用考虑我，也不用考虑国家。你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未来保护好你自己和妈妈。明白了吗？”

    陈飞宇带着几分怒气的责问，让陈旭感到了惊讶和畏惧，他埋着头回应道：

    “知道了。”

    父子二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车子来到了小区门口，陈飞宇在路边停下了车。从椅子的缝隙里，拿出了那个红色的文件夹，递到了陈旭手中：

    “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陈旭看到文件袋上用鎏金彩印着“录取通知书”的醒目字样，眼中立刻迸发出了兴奋的神采。

    “我都没有填过第二志愿，还以为得重考了，还是老爸你未雨绸缪啊！”

    话音刚落，捏在双手之间的录取通知书内容就将陈旭热情的火焰浇灭了一半。

    “国家航天飞行学院。”

    陈旭低声念出了录取通知书上的院校名称，他虽然出生在航天家庭，但自己完全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从事航天相关的专业。他低头看着录取通知书，手指在那张薄薄的纸上不停搓捏着，嘴唇无意识地抿了起来。几次想说话，但都没有说出口。

    陈飞宇摇下了车窗，点燃了一支烟之后，沉声说道：

    “我知道，把你的考试分数扣掉三分之一，都足以考上这个专业院校了。但你不要抱希望于明年重新高考，进入综合性大学。我们的社会即将发生巨变，很多事情都无法预料。但可以预料的是，今年将会是高考制度实行的最后一年。

    你应该知道，如果只有高中文凭，将会被分配到什么样的岗位上。你现在还不一定能意识到，那些暗无天日的重体力岗位意味着什么，但已经没有时间给你慢慢成长了。我希望你能够认清现实，接受这个安排。”

    从小到大，父亲对自己的管束虽然完全谈不上严格。但在大事上，陈旭也从来没有违逆过父亲的意志。而这一次，父亲的话虽然说得不重，但他能够明显感受到其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

    陈旭把通知书缓缓放回文件袋中，低声说了句：

    “我知道了。”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烟，将还剩大半的烟蒂狠狠扔了出去之后，徐徐点头，说了声：

    “那就好。”

    便开车钻进了地下车库。

    回到家之后，刘玥已经准备好了小巧精致的生日蛋糕。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唱了生日歌，吹了蜡烛。分食生日蛋糕的时候，刘玥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一个礼品盒子：

    “儿子，今天是你的十八岁生日，这是妈妈给你准备的礼物。”

    陈旭先是一怔，他还没有从父亲刚刚那份沉甸甸的生日礼物中回过神来。

    “怎么，礼物都不喜欢了吗？”刘玥好奇地问道。

    陈旭这才做出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拆起了包装来。

    刘玥满眼慈爱地看着儿子，又扫了一眼陈飞宇，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说道：

    “你爸该不会忘了给你准备礼物了吧。”

    陈旭埋头拆着礼品盒，说道：

    “哦，他也给我准备了。”

    刘玥赶紧追问道：

    “你爸给你准备了什么呀，该不会和我准备重了吧！”

    陈旭又是一怔，抬眼看着一旁的父亲。陈飞宇端着盛有生日蛋糕的餐盘，漠然点头。陈旭才拿出了那个红色的文件袋。

    刘玥看到文件袋上“录取通知书”的字样，喜出望外地夺了过来。

    “我说老陈同志，你这是突然开窍了吗？从来都不关心儿子的学习，这次居然主动解决起问题来了。前两天接到你师娘唐语教授的电话，说旭旭要读的专业被取消了，旭旭又没有填第二志愿，我们娘儿俩一度还......”

    刘玥的话在她看到录取通知书上的院校名字之后戛然而止，原本因为兴奋而红润的脸庞一下子拉了下来。她喷射着火焰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桌子对面的丈夫。

    陈飞宇端着餐盘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了起来，他缓缓放下餐盘，正欲开口。儿子陈旭一把拿过了刘玥手中的录取通知书，然后一边精心地装进文件袋里，一边用少年那特有的认真稚嫩的语气说道：

    “妈，这是我和爸爸认真商量之后做出的决定，你可不能干涉我们。既然现在我想学的专业已经取消了，那继承爸爸的事业就是我的第二梦想了。我也很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优秀的航天员，畅游在太空中。”

    陈飞宇非常清楚知道并不是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真的喜欢上了这个他从来都嗤之以鼻的专业。他只是不想看到父母为此起争执。

    儿子的懂事，让陈飞宇心中涌起一股五味杂陈的洪流，拼命地冲击着喉头。他此刻多想放声大吼，甚至失声痛哭。但他知道，自己连发泄情绪的资格都没有。

    刘玥在铁青的脸上，强行挤出了一抹干瘪的笑容。

    “吃蛋糕吧，我去给你们倒点饮料。”

    陈旭进房间睡觉之后，刘玥就立刻把陈飞宇叫到了车库。关上车门的一瞬间，怒浓重的怒气和怨气喷薄而出：

    “陈飞宇！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飞宇知道妻子指的是，为什么给儿子选择了国家飞行学院。他没有回答，只是把车子停在了一条冷清的巷口，目光呆滞地看着车外一栋栋漆黑的楼影。

    妻子的怒气因为陈飞宇的沉默而更加旺盛了：

    “国家飞行学院是专门为了培养空间航天员建立的，你自己就是空间部门的负责人，难道你不知道太空中的航天员死亡率是多少吗？”

    陈飞宇深吸了一口气，良久之后才低声说了句：

    “现...现在的事故率已经降低很多了。”

    妻子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泪痕，带着哭腔像陈飞宇吼道：

    “我一个同事的老公，在切入点的蜂鸟飞船里工作。上个月飞船发生故障爆炸，尸体都没能找回来。你明明可以给儿子安排留在地面的学习和工作！为什么要他儿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陈飞宇十指深耕进自己已经有了银丝的头发里，眼角闪烁着暗淡的泪光，依旧没有说话。

    妻子擦去脸上的泪痕，盯着陈飞宇用控诉的口吻：

    “移山计划暂停之后，我本想回到医疗岗位上去。你记不记得你是怎么劝我的？你说未来医疗行业会大规模向太空转移。说呆在太空中不安全，还担心微重力环境和宇宙辐射对我身体不好。现在你却安排儿子到你自己说的危险的地方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飞宇无声地看着漆黑的天空，闪电时而从云后奔涌而过。电光短暂地勾勒出云底诡异的线条，就仿佛地狱门口一尊尊凶神恶煞正在天空之中凝视着自己。

    两行浊泪反射着微光从陈飞宇的脸庞无声地滑落。两人都沉默了许久，车里只能听到阵阵抽泣声。

    妻子突然冷哼了一声，带着鄙夷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现在正在选举下一步地球自救计划的负责人。国内、欧洲和北美都有实力强劲的候选人。你该不会是在ESDC空间负责人位置上干了十年，染上官瘾了吧！

    现在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为了坐上权力巅峰上，竟然要把儿子都当作你的资本和赌注了，你真是个魔鬼！”

    妻子的这番话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放到了陈飞宇的心上，他猛地一哆嗦。圆睁着双眼看着妻子，那眼神就像冲破阀门的高压气体一般锐利。

    但妻子却没有丝毫退让，两人就这样僵持住了。最终，陈飞宇眼中的愤怒渐渐散去，留下的只有压抑和绝望伴着老泪在眼眶里流转。

    他的回答寂静无声又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