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戈只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头皮当即就麻得没了知觉。浑身也像被缠上了保鲜膜似的，怎么也动弹不得，一双腿脚更是抖得像受到惊扰的弹簧。他强令眼睛在视线范围内搜索了一圈，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街道和在夜风中摇曳的行道树。

    当他的目光落到街边的监控探头上的时候，心头的慌乱才镇定了几分。但正要开口，那个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那个监控是坏的，别给自己找麻烦。你不用紧张，我只想找你谈谈。如果你放聪明点的话，大家都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这时，王小戈看到一个人影从前边不远处的树荫下走了出来。他腰间那枚闪闪发亮的警徽，就像一道看不见的绳索，牵引着他跟着那人往巷口走去。

    巷子深处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上车之后，那人与王小戈相对而坐。

    “我是听朋友说，那个地方可以看到些新鲜消息，我一共也没去过几次。我没有跟别人讨论过那些信息内容，也没有叫其他人去过。我不认识那里的其他人，更不知道是谁在发布的那些消息。”

    王小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上车就突突突地说了一长串，虽然他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不过几乎要撞破胸腔的心脏倒是因此平静了不少。

    “你三个月之前去的第一次，到现在一共去了17次，分别在九个地方。”

    王小戈刚刚才得到些许放松的心脏，随着低沉而有力的话语又被捏紧得几乎无法跳动。他微微抬起目光，这才看清坐在对面的，是个身型健硕的中年男子。他唏嘘的胡渣子有花白的痕迹，双目中放着令人胆寒的锐光，微微翘起的嘴角透着一股痞气。

    “我...我没有仔细记过自己去过多少次。”王小戈自己都感觉这样的辩解是如此的无力，于是又赶紧补充道：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地方能接收到局域网络，更不知道是谁发布的这些消息，我只是自己看了而已。”

    那男子怔怔地看着王小戈，直到对方的目光刻意躲开了，才说道：

    “我当然知道，要不然就不会在这儿和你谈了。”

    男子的话让王小戈放松了几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慌忙地辩解道：

    “黑皮他肯定也不知......”

    “先管好你自己，你要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有麻烦的是你，不是黑皮。”

    男子略带严厉口吻的话语和微微前倾的身体，几乎让王小戈窒息。他不敢再说话，只能就这样紧贴着椅背一动不动地坐着。

    僵持了片刻之后，那男子才又靠回了座椅上。

    “现在把你看到过的所有信息，每一个细节，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只需要陈述事实，不要做任何辩解，明白了吗?”

    王小戈刚想开口，又面露难色，踌躇了一阵，支支吾吾的问道：

    “甩大腚的那些视频...也需要吗？”

    那男子威严的表情差点笑破了功，稳住情绪之后才清了清嗓子。

    “哼哼！那个不用。”

    ......

    几日之后，邵峰来到了陈飞宇的办公地点。刚到门口，就看到秘书就向他频频使着眼色。

    “总理他在会见重要客人吗？”

    秘书一脸八卦的表情，低声说道：

    “不是客人，但很重要。”

    邵峰立刻明白了秘书的意思，他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拿出一支烟悠悠点上：

    “这爷俩的关系，总算有所缓和了。”

    秘书用一只手挡在嘴边，轻声说道：

    “是啊，以前别说亲自来汇报工作了。就算是总理到舰队去视察，陈旭也是绕着走的。”

    这时，通话器里传来了陈飞宇的声音：

    “邵峰到了吗？让他进来吧！”

    邵峰刚刚推开门，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陈旭。

    “峰叔，您来啦。”

    邵峰看了看陈旭肩头崭新的两杠三星。

    “可以啊！你小子都是分舰队司令了。不多坐会儿吗？我和你爸就闲聊，不谈工作的。”

    陈旭一脸谦恭的笑容：

    “不了，赵晓鹏司令员在亲自指挥无畏号做武器测试，脱不开身，我是替他来汇报工作的。这准备回去看看我妈，就要赶回舰队去，就不陪您了。”

    “行，你去吧。”

    走进办公室之后，邵峰笑呵呵地说道：

    “看样子，你们父子二人又要重拾亲情了，可喜可贺啊！”

    陈飞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但很快就正声道：

    “闲话一会扯，说正事儿！”

    邵峰把几十份调查记录投影到了办公桌上：

    “这大半年来，我们几乎把联邦所有的高等院校都跑了个遍，90%的高等院校都有不同程度的渗透。这些高等院校全都是前几年为了接纳从流水线上下来的工人而新建的，而他们手段也几乎完全一致。

    他们通过微型智能飞行器，释放局域网信号。传播他们制造的那些看似中立，实则有隐晦的逃亡主义倾向的信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筛选出了那些适合为他们服务的个体，建立起了隐蔽，但非常高效的信息传播组织。”

    陈飞宇眉头微微皱起，双手十直指碰尖，立在眉心。

    “智能工业革命让三十几亿青壮年劳动力从枯燥、单调的工作中解脱了出来，社会结构和生存环境都在经历剧烈的转型期。所有配套的基础设施，体制规章都是仓促上马。虽然不至于漏洞百出，但缺陷肯定是存在的。

    我们还需要时间来让这三十几亿人的人生，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轨道。而他们在这个时机选择这样的手段，显然是有备而来。如果让他们点燃了这三十几亿人的荷尔蒙，那这原本是我们决战中最强的战略预备队，将会在决战之前就将我们自己反噬。”

    邵峰咬着嘴唇，愤愤地说道：

    “这些地球舰队的余党确实很老道。五年前，他们用震天计划造成的惊天损失作为激发事件，煽动民怨、渗透高层发起了旨在弹劾你的听证会。但最终因为在科学能力略逊一筹，以及关键证据上不过硬，被你涉险化解。这次他们倒是学聪明了，由上而下不行，就换了个方向。

    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现在他们的渗透范围虽然很大，但深度还有限。只要没有重大激发事件，短时间之内还掀不起风浪。但是令我头疼的是，这种趋势很难被遏制。这堆柴火一旦堆积成规模了，一个小火星子就能把整个联邦议会全部烧成灰烬。”

    陈飞宇沉思了片刻之后，放下了双手，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你们没有打草惊蛇吧？”

    邵峰摇了摇头:

    “没有，我们实际上已经掌握了部分他们发展成底层头目的人员名单，调查的时候都刻意避开了这些人。不过这事儿真的是很难对付，他们的组织虽然松散，但中上层和下层之间用智能飞行器隔开了。范围又很广，要想一网打尽几乎不可能。

    现在他们的所作所为，充其量就是违反《联邦法令》，还够不到犯罪。兴师动众地去围剿，可能会得不偿失。还有，在联邦议会的一些中高层官员里头，我们也发现了逃亡主义的倾向。实在要动手，可以从他们作为突破口。”

    陈飞宇紧闭着双目，面色凝重地徐徐摇头：

    “整个社会都在生病，单单切掉一两个无关痛痒的器官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可能刺激机体生长出更多的病变。”

    邵峰露出了少见的焦虑神色：

    “但任由这种病发展的话，迟早会要了所有人的命！而我们治病的药，需要等到适应新形势的社会结构和体制规章完善才能起效。地球舰队看准的就是这个时机，他们是不会给我们这么长时间的。”

    陈飞宇缓缓站起身来，转身走到落地窗前，此时的天穹纯粹得就像一面高原上风平浪静的湖泊。

    庞大的空间城市和太空星港如明亮的飞星一般，忽快忽慢地从天际之上掠过。远航飞船加速时，离子引擎的强光，就如新星闪烁般转瞬即逝。重返大气层的穿梭机，时不时地拉出一条条绚烂的流星。

    “不能让他们毁了这一切！”陈飞宇话语庄重地说道。

    “但我们现在确实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手段呀！”邵峰无奈地说道。

    陈飞宇太阳穴上的青筋随着牙根的咬动，微微抽搐了几下。随后决然地说道：

    “那就用另一种病来对付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