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穿过学校的宿舍楼区之后，已经汇聚成了一股汹涌的洪流。王小戈游离在队伍的边缘，他没有其他人的亢奋和狂热，但又不敢离开队伍。黑皮巨大的反差让他感到震惊，甚至是害怕。

    他一直试图从这个龇牙咧嘴、摇旗呐喊的人身上，找到那个儿时伙伴的身影，这让他对黑皮的煽动不仅无法共情，反而感到恐惧。正因如此，他没有和其他人一起陷入癫狂，而是保持着令他难受的清醒。

    在这滚滚向前的洪流里，恐怕只有王小戈和始作俑者心里最清楚。这个火药桶一旦遇到那么一丁点火星子，会阻断的就不仅仅是几条路几个工厂那么简单了。

    但王小戈不想惹事，更害怕成为异类和典型。而此时，只有跟随着人群才不会成为异类、典型，甚至是祭品。

    当人群离开学校之后，王小戈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街上早已聚集了无数和他们一样的人。眼看着庞大的队伍在悄无声息中仍在壮大，王小戈万分懊悔自己走出了寝室。但此时自己已经深陷这股洪流的中央，再无法自拔。

    公路上的每一辆汽车都被拦截了下来，车上的人或是惊恐地跑开，或是在听完学生的解释之后加入到了队伍中。但没有人因此而愤怒，更没有人敢与这势不可当的滚滚洪流发生正面冲突。

    被称为城市和工业区大动脉的所有道路，逐渐被这些移动的血栓堵满，机场、港口、轨道枢纽很快也完全停摆。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发生，没有口号、没有标语，也没有任何维持秩序的军警，自然也就没有燃烧瓶和石块。

    而这样的场景正在全球所有的城市里同时上演着，无论当地是白昼或是黑夜，风和日丽还是疾风骤雨。无形的巨手正在给人类这部高速运转的机器强行按下停止键，而这部由几十亿血肉零件组成的机器一旦停下，将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王小戈恍恍惚惚地跟在人群中，他已经强令过几次自己停下来。但双脚就像着了魔似的，只会跟着周围的步伐，继续向前走着。他知道自己和所有人一样，已经无法主宰自己了。

    “该死的地球联邦，难道你们就不准备做点什么吗？”王小戈在心间咒骂的同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莫非事实真如黑皮所说的那样？联邦高层那群浑蛋被捏住了七寸，现在根本没法动弹了！那这样的统治者，将他们统统绞死也不为过！”

    王小戈赶紧使劲儿摇头，将这个想法从大脑里赶走。但无论他怎么做，这思想钢印一般的念头总会趁他不注意，就从身体的各个地方冒出来。

    此时，王小戈随着人群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广场。空中万里无云，火辣辣的骄阳灼烧着他的头皮，冷汗和热汗在额头上相互攻伐，令他窒息。

    忽然，王小戈的手环“嘀嘀”地震动了起来，那是官方紧急消息特有的震动方式。四下看去，所有人都在看着手环，人流向前的速度也稍稍放缓了下来。

    “紧急通知！太空军第一舰队旗舰无畏号，将于今天下午两点整，在亚轨道高度进行武器与防御系统测试。这是无畏号所有系统完成实装之后，难度最大，同时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测试。成功之后，太空军舰队将会大规模列装武器与防御系统。

    由于此次测试将在距离地面一百公里的卡门线进行，部分地区的居民可以肉眼目视此次测试的全过程。测试过程中会有爆炸强光，但请大家不必担心，所有测试项目都能够完全保证地面聚居区的安全。

    下面播报能够肉眼直接观看到此次测试的地区。没有在区域内的居民也不必沮丧，地球联邦将全程直播此次测试。”

    “两点？现在不就1:57了吗？还有三分钟测试就开始了？开玩笑吧！”

    “你们看，你们看！我们这里正好在目视观测区内。”

    “无畏号会出现在卡门线？怎么可能！那可是15万吨级的超级战舰，卡门线的空气密度足以将她撕碎之后烧成废铁了！”

    沉寂已久的人群出现了阵阵的骚动，已经放缓的步伐也在此时完全停了下来。

    就在众人或举目四望、或火急火燎地登上高楼之时。队列前方的黑皮忽然蹦上了一辆被截停汽车的车顶，他扯着喉咙，声嘶力竭地吼道：

    “这肯定是地球联邦的诡计！他们知道自己的卑鄙计划败露了，现在慌不择路地想要拖住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无畏号和所有太空战舰一样，只是一个装了引擎的空壳子！所谓的武器系统，压根就不存在。更荒唐的是，她怎么可能降低到卡门线上来做测试！

    这一切都是骗局，大家千万不要上当。继续保持队形，继续完成我们伟大的任务，只有我们才能逼那些逃亡主义的元凶现出原形，只有我们才能拯救文明！我们现在是在为后代.....”

    黑皮嘶哑的咆哮还没结束，一个闪烁的光点就出现在了东方的天际之上。众人都在阵阵惊叹声中向着东方看去，没有人再理会车顶上吼的脖颈青筋爆绽的黑皮。

    光点迅速变大成了一枚拖着长长尾焰的火球，仿佛是齐天大圣的筋斗云正从天边飞来。就在头顶火球的亮度几乎要压过半悬的太阳之际，那火球忽然放慢了速度，亮度也随着火衣的褪去渐渐暗了下来。

    烧焦的空气散去之后，通体散发着金属光泽，哑光漆面洁白如新的无畏号太空战舰真的出现在了碧蓝的天穹之上。地面上的人们仅仅用肉眼，就能看到她六座巨大的离子引擎，正向着特定的角度喷射着幽蓝的光泽。

    阵阵惊叹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刚才还在无声中发酵的癫狂气息，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就是无畏号！我能看到她舰体上SN-0001的舷号！”王小戈身旁一个举着望远镜的人不由自主地惊呼道。

    另一个学校老师模样的人，须眉闭眼地看着空中缓慢滑行的无畏号，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不能够啊！无畏号那个级别的太空战舰，怎么可能以这么慢的速度悬停在卡门线的高度啊！该不会是什么大功率全息投影技术吧！”

    立刻就有人反驳了他：

    “放屁！现在的日光这么强烈，天上又没有云。你自己想想得多大功率的全息投影仪，才能在一百公里的高度做出这个效果的幻象来！我宁愿相信它是真的，也不会相信这是投影幻想！”

    王小戈用手遮蔽着阳光，凝神看着无畏号巨大的推进器:

    “我大致心算了一下，根据无畏号的公开推力参数和现在引擎喷口朝向的角度，我认为是有可能支撑起无畏号以这个速度在卡门线附近缓慢滑行的！”

    就在错愕与惊叹交织的讨论声在每一支游行队伍里此起彼伏之时，手环的信息提示音让这个世界又立刻安静了下去。

    “一分钟后将进行战舰防护系统测试。三枚当量一千万吨TNT的三相弹已经发射升空，它们将会在无畏号四周一千米的距离上同时爆炸，这是对无畏号最严苛的防护性能测试。第一舰队司令赵小鹏将军亲自坐镇无畏号内，看来他对测试结果很有信心。

    另外，请地面观看测试的市民不必恐慌。用于测试的三相弹均采用了定向聚能爆破技术，除了直视爆炸强光可能导致短暂失明之外，三相弹爆炸不会对地面、人员和生态环境造成影响。”

    阵阵叫骂声开始在人群中此起彼伏，但却又不是那种纯粹意义上的脏话。因为人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发泄着心中难以置信的兴奋和躁动不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