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陈旭看着日志上的描述,沉浸在对父亲的缅怀之中时,他忽然看到了父亲的名字竟然出现在了哨兵的日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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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山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要在人类高度复杂化的社会体系中,藏进一根绞索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但唯一让我担忧的是,地球舰队组织的一号人物和二号人物之间的冲突。我现在才察觉到,他们虽然愚不可及,但并不影响他们的阴险狡诈。
我不怀疑林雨疏和卡灵顿对舰队和我的忠诚,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按照我的要求,将百亿人类送上绝路,但他们的根本目标却完全不同。林雨疏所追求的是一种建立在极小种群数量上的新秩序,一种理想状态下的精英微型文明。
而卡灵顿,无论是老的那个还是年轻的这个,他们追求的只是借助舰队的科技能力实现长生。我谈不上更喜欢谁,因为他们在舰队完成伟业之后就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了。但眼下他们因为一个叫陈飞宇的人的处理方式产生了分歧。
林雨疏想让陈飞宇皈依,她认为陈飞宇在她的新秩序里会是一个很关键的人。而卡灵顿则坚决地想要杀死他,因为他可能会威胁到移山计划。我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个陈飞宇,就算他是个伟人,也只是虫子的伟人,而且他要带领的也是一盘散沙的虫子。
但地球舰队林雨疏和卡灵顿的矛盾我必须要重视,这有可能导致移山计划无法达成既定效果,但我现在还没有办法更直接地控制他们,我必须要提前做好其他的准备。”
看到哨兵在日志里对父亲极尽鄙夷的态度,陈旭长出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哨兵的不屑一顾,以及父亲和邵峰巧妙地利用地球舰队组织不敢大规模提前暴露的心态反复周旋,恐怕就没有后来人类的绝地反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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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山计划失败了,地球舰队这群没用的废物!舰队迟早会通过噬星体使用记录发现我的违规操作,到时候就全完了。我不想就这样被冷冻之后送进分子回收炉里,我不甘心。虫子们的世界虽然愚蠢可笑,但这个世界太值得我留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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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能是我留下的最后一篇日志。我决定将我所做的一切,以及移山计划的补救措施全部上报舰队,请求元老执行我的下一步行动方案。移山计划虽然失败了,但在这个过程中,我更加确信人类文明既没自我灭亡的勇气,更没有直接对抗我们的能力。
希望我的判断和观察数据能够说服元老们,如果他们仍然执意要将我送进分子回收炉,我也不会有怨言。但这并不是对舰队法令的臣服,而是我已经体会过了99%的族都从未体会过的——生存的意义。我对这个世界无比留恋,但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在将信息发回舰队之后,我也会乘坐冷冻飞船返回舰队,等待我的宿命到来。现在我最不甘心的就是由我创造的精彩历史就这样消失在时间长河中,因此我把这本日志隐藏在哨站的镜像备份中。
自动监测系统不会发现日志的存在,但以后在这座哨站值守的哨兵会有机会看到。也许他们会把我的故事传颂下去,也许我会成为遥远未来的英雄。至少,我的经历会让哨兵们,在漫长的值守生涯中不那么枯燥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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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陈旭还是看不懂日志上的时间标注,但他能从日志描述的细节中推测出。这所谓的最后一篇日志发生的时刻,就是星云纪元十年。地球舰队组织和ESDC被铲除,父亲成为地球联邦议会总理。也是在这个时刻,父亲开始了对自己极尽严苛的教育。
陈旭在感慨父亲超乎常人的远见和危机意识的同时,愤愤地自语道:
“哼!在做准备的可不止你一个,你这个傲慢的家伙!”
往后的很长一段日志都是系统生成的自检记录,这座哨站进入了相当长时间的无人值守状态。虽然陈旭无法从现有的日志中得知哨兵的结局,以及他的下一步行动方案内容。但人类在星云纪元最后半个世纪的遭遇,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旭快速划过重复的系统自检日志,眼看数据阅读进度条就要到底之时,真正的最后一篇日志出现在了最后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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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还会再回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更没想到的是,我会以一个逃兵的身份回到这里。过去的这对我们来说不算长的时间里,没想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就像在做梦一样。
当初我怀着必死的决心将我的所作所为上报舰队之后,在回航的路上,我得到的不是被送回分子炉的判决书,而是计划被批准的命令和成为地球战略指挥官的任命。而且我得到的不只是计划中的一艘战舰,而是完整的一支分舰队,共计二十艘战舰!
我尽了一切努力去完成舰队赋予我的使命,我甚至重新启用了地球舰队的残部。我对他们提出了极其苛刻的要求,他们不仅没有反抗,反而更加欣喜若狂。但我怎么都没想到的是,那个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的人类——陈飞宇,抓住了我们的软肋。
在黑暗森林中,最可怕的不是装备精良的猎人,也不是嗜血成性的野兽,而是能够照亮森林的照明弹!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那颗照明弹已经升空了。而我们在短时间内很难找出它的存在,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有时间安全地将其处置掉。
无论是我还是舰队的元老们,都不敢低估陈飞宇的决心。我能够想象,一个被壮汉常年压在身下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瘦子,一旦有机会咬住了壮汉的耳朵,那瘦子是哪怕是死,也绝不可能松口的。
我也知道了我失败的原因。我无法理解人类数千年来的自相残杀,也就无法理解他们在其中培养出的坚毅、无畏和百折不挠。当这些从生死中淬炼出的品质具化到一个可以决定群体生死的个体上时,其爆发出来的决心和手段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舰队已经开始紧急撤离,我原本应该率领战舰回去接受审判。但在针对地球的行动中,我和其他战舰的指挥官都触碰了我们原本不该触碰的东西——希望。我们都无惧审判,我们害怕的是再次回到静默状态。我们不想,我们的子孙也不想,这才是最致命的诱惑。
也许照明弹不会爆发,也许人类不会彻底灭亡。我知道舰队的元老们绝不可能用整个文明的安危去赌这样渺茫的希望,但我和我的战士们真的愿意,我无法决定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我将我们的故事留在了旅行者号里,就当作我们的墓碑。也许我稍后便会回到舰队伏法,也许我们会在逃逸后遭到自己舰队的清算,也许我们会遭遇被照明弹引来的敌人。
或许是在静默文明的阴影下太久了,无论我们的结局是什么,我都希望我们能够在时空中留下自己的印记。当有其他文明经过这里的时候,他们会知道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那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至少有人知道,我们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