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出来,沈桑就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种清楚的知道自己生命力的流失,知道自己只有两三天寿命的人,通常都是畏惧或者其他一些复杂心理,也因为时日无多,也会呈现一种特殊的面相,也就是死人相。
有这种相的人,眼神木讷,但此人不同,即便他面色已经很难看,可他双目却神采奕奕,那是带着一种向往,彷佛向往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而没有谁会向往这种死亡。
除非死亡会为他带来什么。
沈桑暂且没有说话。
老村长见他出来,立刻说,“倪康巴,刚才村里开大会,你怎么不过去?”
倪康巴一连咳嗽了好久,才嗓音沙哑的慢慢说,“不舒服。”
他连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老村长有点无奈,“那,那你最近见过薛老师没有?你应该知道薛老师失踪的事情吧?薛老师以前对你也挺好,你见过薛老师没?”
倪康巴眼神沉了点,半晌才冒出两个字,“没有。”
老村长也觉得同他说话很费力,也觉得他不可能知道薛老师的下落。
看了沈桑一眼。
沈桑却没有看老村长,只用羌古对倪康巴说,“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倪康巴用那双带着奇异光彩却又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沈桑看了一会儿才说,“不可以。”
说完,他就佝偻着背朝着屋里走去,完全不想搭理外人。
沈桑却二话不说,一脚踹开了栅栏门。
倪康巴听见动静回头,怒视着沈桑,“你想干什么!”
说完,他又开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的整个人都跪趴在地上,浑身颤抖,这种病到晚期不只是咳血,还有痛疼,剧烈的痛疼,简直是生不如死。
沈桑道:“我进屋看看。”
老村长都没想到沈桑会一脚踹开栅栏门,吓了一跳,跟着进来,见到倪康巴的样子,他都有点不忍心了。
倪康巴没有再说话,他慢慢起身,阴沉沉盯着沈桑,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这些人进来。
“行,你们想看便看吧。”
见到倪康巴如此,老村长更加不会怀疑他什么。
沈桑不再多言,先在院子里看了圈。
院子里除了各种破烂,还有个搭的很随意的棚子,棚子下面就是灶台,这里是做饭的地方。
院子跟棚子里都没什么异常。
然后沈桑进了左边的房屋,屋子里一股子药味,还有一种非常难闻的味道,甚至还有各种发霉的味道,混合着死气的味道。
将死之人身上都会散发出一种浓烈的味道。
这就是死亡的味道。
这间屋子显然是倪康巴自己住的地方,沈桑进来后就知没有异常,因为里面并没有第二个呼吸声。
只要薛老师还活着,就会有呼吸,她是能够听到的。
沈桑从这间屋子退了出来,到了隔壁房间,隔壁房间是客厅,但里面也乱糟糟的,正中央的两条凳子上架着一具棺材,看着有些渗人。
见到棺材,沈桑却松了口气。
找到了。
棺木里有人的呼吸声。
沈桑二话不说,上前就想揭开棺材盖。
倪康巴眼见她伸手要推棺材盖,眼珠子都瞪大了,他颤声问,“你想干什么!”
更是急切的朝着屋里连滚带爬的进来。
沈桑看他一眼。
老村长也吓了一跳,上前阻止沈桑,“沈小姐,万万不可,我们羌古族的规矩,将至之人的棺材盖万万不能随意打开,只有死后亲人将死者安置进去,然后由着送葬人送去土葬。
如果被外人随意触碰棺材,下辈子会投畜生道,这是要结大仇的!就算是没有亲人,也得等到人死后,由着送葬人将死者安置在棺内。”
沈桑突然问,“倪康巴再有几日就不行了,他没有亲人帮他下葬,那他可有跟村里的送葬人说怎么安排的?”
老村长愣了愣,不知道沈桑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实回答。
“倪康巴他自己找的送葬人,钱都已经给了,但是他要求明天下午,先由着送葬人把棺材抬到山上挖的坟坑里,后天下午,他会自己躺在棺木内,到时候送葬人过来将棺木钉死,直接把棺材埋了就行了,不能打开棺木盖子。”
沈桑问,“你们就不觉得他这要求有些奇怪?即便他无亲无故,死后由送葬人安葬,那不也应该是等他死后,送葬人打开棺木将他的尸首放进去,然后抬上山安葬吗?
他现在交代的不是多此一举?还要先抬上山,然后他自己躺到棺木里,不怕到时候他人还没死,就把棺木钉死,将他活埋吗?”
老村长摸摸脑袋,觉得倪康巴这要求的确有些奇葩了。
此刻,倪康巴却死死盯着沈桑。
这个女人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不行,一定不能让她将棺木打开。
沈桑道:“薛老师就在里面。”
此话一出,老村长愣住,依娜她们跟薛家人都愣住。
倪康巴更是怒吼一声,“这里面根本没有薛老师,你就是想打开我的棺材盖,让我下辈子托生畜生道,你想毁了我往生的路,你太恶毒了,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说着,就朝着沈桑撞了过来。
将死之人,有何等力气?不过是白费他最后一丝力气。
沈桑轻轻移了下脚步,倪康巴就一头撞到旁边的桌子,然后浑身脱力倒在地上。
老村长看着躺在地上不停咳嗽颤抖的倪康巴,又看了沈桑一眼。
他最后还是相信了沈桑,不为别的,就因为沈桑曾经救了他儿媳,沈小姐不是那种胡乱说话行事的人。
“我来开棺!”老村长喊道。
羌古族的棺木若是被人随意打开,那么此人也将会遭遇诅咒。
他不想让沈小姐背负上这些。
但沈桑站的近,她已经一把掀开了棺材盖,看见了里面闭着双眼的薛柠柠。
所有人都朝着棺材走了过去,想要看看里面。
躺在地上的倪康巴喉咙里发出吭哧吭哧绝望的呼吸,他没想到,就差最后两天了,他就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合葬,却被眼前这人给破坏掉了,她凭什么破坏自己的往生路,凭什么要把自己跟薛老师分开,薛老师对他那么好,薛老师也是爱慕他的,薛老师也一定想跟他一起前往下辈子!
大家走到棺前,一眼就看到里面的情况。
薛家老两口看清楚棺内的情况,腿脚一软,两人就瘫倒在地,幸好被身后的薛老师的未婚夫和依娜给扶住。
薛柠柠紧闭双目,安详的躺在棺木内。
她身上还穿着一身红嫁衣。
红嫁衣已经很旧了,像是什么人留下来的。
头上也戴着一顶有些生锈的凤冠。
“柠柠!”未婚夫的眼泪夺眶而出。
薛老两口的眼泪也是流个不停。
村长更是倒吸了一口气,狠狠瞪了倪康巴一眼,“倪康巴!你干什么!你把薛老师绑到这里干什么?还,还给薛老师穿着嫁衣,躺在你的棺材里!”
村长突然想到沈小姐一来碑村,就说的那些话。
说薛老师这一劫,如果这两三天不找到薛老师,薛老师就会死。倪康巴还那叫交代送葬人,不让人开棺,到时候他自己躺进去,还让送葬人直接把棺材盖给钉死……
所以倪康巴是想让薛老师跟他一起埋葬?
倪康巴死死盯着沈桑,“你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往生路,你不得好死。”
沈桑平静说,“不得好死的人是你,还想同薛老师一同前往往生路,薛老师当初就不该可怜你,你就应该像野狗一样的活着,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跟薛老师同棺?”
薛家二老已经哭的不行。
沈桑也就顾不得骂倪康巴,她伸手在薛柠柠的一处穴位上点了一下。
薛柠柠才慢慢睁开眼。
她本来以为睁开眼又是昏暗的环境。
那天她在学校的寝室,看见村里的那个挺惨的人,又是佝偻着背在外面捡垃圾。
想到村里人说他好像觉得绝症,可能没几天寿命。
她就觉得他挺可怜的,问他要不要蔬菜。
然后他点点头,她就准备出门给他摘菜,他却突然冲了进来,一把捂住她的口鼻,她使劲挣扎,踹倒桌角下的水瓶,身上却越来越软,随后彻底昏迷。
等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很狭窄的地方,身上还穿着一身嫁衣。
这个倪康巴出现在她面前。
他竟然说,“薛老师,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这辈子身体不太好,但是我们一同前往往生路,下辈子,我们一定可以良辰美景,恩爱到白头。”
她吓得不行,一直哭,“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薛老师,是来你们村支教的老师,我有未婚夫,我同我未婚夫就要结婚了,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听她这般说,他竟还温柔的说,“我没认错人,我知道你是薛老师,整个村子里,只有你对我最好,我知你想同我在一起,我虽然得了绝症,我们这辈子没办法百年和好,那我们就一起去往生路,下辈子一起。”
薛柠柠吓坏了,任凭她怎么解释,这人都不听。
非说他们两情相悦。
她才惊觉是自己好心给自己惹上这般祸事。
她开始大喊大叫,想把其他人吸引来。
但是见她大叫,这人立刻变了脸色,捂住她的口鼻,也又用药迷昏了她。
每次等她醒来,他就温柔的跟她说话,喂她吃东西,她不吃他就慢慢喂,还说什么不吃也没关系,过几天就要跟他一直下葬,她们如此恩爱,要葬在一个棺木里。
薛柠柠真的吓坏了,她才知道自己躺着的地方是他的棺木。
她真的以为自己最后会跟他一起活埋在棺材里。
可现在一睁眼,她看了什么?
看到了自己的父母,看见了未婚夫,还看见了电视上才见过的沈桑,还有老村长跟依娜她们。
薛柠柠恍惚之前,还以为是自己死前的幻想。
直到听见母亲一声‘柠柠’,她的眼泪才落下来,喃喃的喊了句‘妈妈’。
薛家父母终于大哭起来。
倪康巴却不甘心,猛地冲了上来,死死的扒在棺木沿上,怨恨阴毒的盯着大家,“你们为什么要破坏我跟薛老师的合葬!我跟薛老师是两情相悦,薛老师对我很好,我们下辈子也要在一起,你们全都该死,你们去死……”
听见这个噩梦般的声音,薛柠柠终于崩溃大哭起来, 好在她很快知道自己不是做梦。
因为她的未婚夫把她从棺木中扶了起来。
薛柠柠终于看清楚了状况,看清了来的人,也看清了屋中的环境,她抱着未婚夫大哭起来,“阿固,我是不是做梦?”
阿固颤着声音说,“柠柠,别怕,没事了,我们来救你了。”
薛柠柠崩溃大哭起来。
老村长也恨得不行,指着倪康巴骂道:“你真是畜生不如,人家薛老师多好,而且人家薛老师对你根本没意思,薛老师对所有人都好,你却想着让薛老师给你陪葬,你真不是个人啊!”
倪康巴听见村长这么说,立刻大怒,“你胡说,薛老师就是爱我的,我跟薛老师两情相悦,薛老师天天做饭给我吃,薛老师愿意给我陪葬的!我们会一起去往生路啊,下辈子也能继续在一起。”
听见这话,薛柠柠全身颤抖,哭的更加崩溃了。
她根本没有天天做饭给他吃,就是给过几次吃食,和几次蔬菜。
沈桑看得出来,这人已经精神错乱了。
她道:“先带薛老师出去吧,然后请警察过来处理后面的事情。”
判刑肯定是无法判刑了,此人活不过今晚。
本来他还有两三日寿命,但经过这一遭,他情绪激动,活不到明天早上的。
阿固抱着薛柠柠离开这里,大家紧跟着出去了,倪康巴还在后面激动的喊着薛老师,要跟她一起往生。
薛柠柠紧紧的攥着未婚夫的手臂,哭得不行,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心软也是一种错吗?
老村长留在这里善后,其他人离开倪家。
到了路上,沈桑先给薛柠柠号了下脉,“薛老师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惊吓过度,加上这几日应该没有怎么吃喝,身体有些虚弱,一会儿我开张药方给你,煎两副药喝了就行了。”
薛柠柠这才注意到沈桑。
依娜上前,跟薛老师把事情来龙去脉说给她听。
得知是沈桑救了自己,薛柠柠很是感激,“沈小姐,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