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提审完沈炼后,海瑞随即马不停蹄的提审了吴修德和吴悦父女二人。
“吴修德,你是一个举人,和本官一样,因此本官问你的话你要如实说,不能胡编乱造,虚假对证。”
和沈炼不同,吴修德虽然也是被提审的犯人,但并没有像沈炼一般跪着,而是坐着接受海瑞的讯问,并且面前还看了一杯茶水。
因为沈炼的进士功名早些年就被嘉靖给除掉了,而吴修德如今的举人功名依旧存在,只要南直隶提学道不革他功名,就算严嵩这个内阁首辅也没有资格褫夺吴修德该有的权利。
“是。”吴修德垂首道:“海御史的问题老夫一定照实对答。”
他有功名不用喊海瑞大人,且只有嫌疑没有实证也不用自称罪员。
“伱们吴家里查到了十几把弩机,这都是哪里来的?”
吴修德答话道:“家父曾做过兵部器械司的郎中,后又做过工部侍郎,这些军械之物都是当年海波不宁的时候,家父藏于家中用来看家护院的,京城中很多门宦府宅中都有。”
“你可知这私藏军械就是一罪。”
“私藏军械固然有罪,但这是家父所藏,父有罪为子者不可告举,否则视犯不孝。”
海瑞对此点头:“你说的没错,父母有罪子不可告。”
子告举、辱骂父母在大明律中都属于不孝,是十恶罪中第七。
不孝在大明朝是重罪,要是殴打父母更严酷,甭管父母伤势轻重一律斩首,如果是殴打致死,则凌迟!要是同妻妾合谋害死父母的,不分首犯从犯,全部凌迟!
所以这里吴修德回答非常合理。
私藏军械的是我爹,我不能告发他,有罪的人是我爹,但他现在已经死了,你不能把责任追究到我身上来。
“这件事本官不同你计较,本官问你,你说刺杀韩陆两位部堂的主使是严嵩严阁老,那块严府腰牌就是凭证,你且说说,你安排府中哪位下人做的这件事?”
吴修德对此哑口无言。
“你女儿会用弩机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
“知道?”海瑞逼问道:“你女儿闺阁中的弩机是哪一年藏匿的,你府中藏匿的弩机又是谁来负责管护,说。”
吴修德再次无法对答,支支吾吾只说了半句就被海瑞打断。
“你谎话迭出,和你闺女、府中下人的口供都无法对照,可见此案事发之突然你并未有完全准备,本官不喜猜测怀疑之事,但你要想活命还是最好把实话说出来,说出一切你知道的事情或可活命,不然仅凭刺杀朝廷命官这一条,你吴家上下就难逃谋毁社稷之大罪。”
吴修德面如金纸,嘴唇也开始剧烈的哆嗦起来。
“说!”
海瑞厉喝一声:“你的幕后之人若是能够救你,就不会让你至今仍关在牢狱之中,此时此刻你还要心存幻想吗,说出来,本官具证于圣前,或可保全你一家老小的性命,便是你,本官也会替你求个全尸,求个绞刑。”
大明朝是有绞刑的,专门有几种罪是判处绞刑。
比如说对谋反知情不报,想要参与谋反还没有来得及实施的。
与亲属姑嫂妹、弟媳等乱伦通奸者。
而且开口辱骂父母的也判绞刑。
殴打父母是斩首,辱骂父母是绞首,可见大明朝对孝道的要求,在大明朝为护卫父母殴打他人无罪,殴伤他人降罪三等,只有殴杀他人才依常律处置,但不斩首特改绞刑。
若父母为人所杀,事后得知私自处刑为父母报仇的,属复仇者,杖六十即可,若是当场目睹父母被杀而报仇反杀仇人的则无罪。
如今吴修德之罪是斩罪,但海瑞愿意替他求个绞刑,如此还能全尸下葬。
“我大明朝能救你一家老小性命,留你全尸的只有国法,只有皇上,而非任何人的承诺。”
海瑞死死盯着吴修德:“如此谋毁大罪,你,扛不住!”
后者周身猛烈颤抖起来,嘴唇微张就要开口,恰于此时,南京三法司一名陪审的官员开了口。
“吴修德,我江南士林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败类,为谋功名竟然刺杀朝廷命官,尔之世代子孙还如何有颜面立世为人。”
海瑞猛然转头。
这句话也让吴修德猛然一哆嗦,他望向海瑞哭泣道。
“老夫冤枉啊!刺杀那日老夫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两人手持严阁老之腰牌来见,说要借得我家中阁楼一用,严阁老府中腰牌在手,老夫哪里敢拒绝,刺杀之后老夫才知道来人竟然是刺客,借阁楼竟然是为了干这种事,以至于今日受到连累坐罪于囚室之中,冤枉、冤枉啊。”
海瑞顿时怒目:“这番话,为何你之前的数次口供中都不曾提及。”
“我、我一时惊惧攻心,竟然忘了。”
陪审官员再次开口。
“忘了?本官看你就是为了谋求进士功名吧。”
“对对对,我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
海瑞猛然一拍桌子,沉喝一声:“闭嘴!”
随即怒视陪审。
“本官才是主审。”
“海御史此话不对吧。”陪审平静答道:“下官是陪审,陪审缘何不可讯问人犯?海御史要有涵养,切不可独断霸道。”
海瑞气的抬手,可又无话可说,只能看向其他五名陪审。
来自北京三法司的官员面色也有些怪异,南京的则一脸平静。
“今天的事记下来,包括徐文书作为陪审说的这番话也记下来,具供呈圣!”
徐姓文书一脸平静的点头。
“自是应该。”
海瑞于是起身,甩袖离开。
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有这个徐姓文书在,一到关键时候就会打断审讯。
而刚刚走出刑部大牢的海瑞也迎头撞上了一人。
那是礼部的官员。
“海御史。”
“见过陈主事。”海瑞拱手一礼:“有事?”
“再有两个月癸丑科就要开科了。”
陈主事言道:“北京礼部已经下了文,您该去北京准备参加科举了。”
海瑞一愣。
“可海某如今身为应天巡按,身负要案。”
“天大的案子也不如科举大。”
陈主事理所当然的说道:“科举乃国家之根本,事关社稷江山千年大计,什么案子有科举重要?您去参加科举,这应天巡按自会另有人选,海御史你早做准备吧。”
说罢就走,不给海瑞再有说话的机会。
而海瑞则站立原地陷入沉默之中。
良久之后长叹一声。
从之前那名陪审的开口到此刻陈主事的出现都让海瑞觉察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有些人不想让自己继续将这个案子查下去了。
而后海瑞又想到了狱中的沈炼。
既然沈炼的背后站着皇上,那么也就是说,皇上想着查案,可又有些人不想案子继续查下去。
这,已经不是一件单纯的刑案了。
海瑞有种说不上来但十分清晰的感觉。
自己,好像卷进了一个不得了的大漩涡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