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明一朝,全国书院约一千五百家,江西一省便有两百八十七家,数量为全国之最,其次便是浙江、南直隶、广东、湖广等省地。
而在明朝之前的历朝历代,江西都是各个朝代书院最多的省。
《中国书院制度》一书中对书院的发展历史做过调研研究,其中提到“书院制度起于唐末五代,书院以白鹿洞书院为最早。”,白鹿洞书院便是在江西九江庐山,因唐代李勃在此驯养一白鹿而得名白鹿洞,后于南唐升元四年改名庐山国学。
后王安石变法,大刀阔斧提出要‘改科举,兴书院’,后变法失败,蔡京执政时期则是‘固国本,废书院’,书院的政治发展遭受到削弱。
陆远先对书院的一些历史发展情况做足了功课,随后便开始自己巡视书院的行程。
而他的第一站就是号称书院之首的白鹿洞。
院师贺向元领着书院内十几名讲师迎候,并充为向导,为陆远介绍起这白鹿洞书院。
“我们白鹿洞书院推崇生择师,以此振奋学生好学求知的兴趣。”
贺向元六十余岁,不过精神头好的很,可比壮年,说起话来声音也洪亮清晰。
“而今我白鹿洞书院有各科藏书一千七百余本,涵括经史、天文、礼乐、典章、阴阳、术数、地理、水利、边塞、兵法、战阵、纵横、医药等,拥有座师二十七人,学生六百四十余名。”
跟在贺向元旁边的老头适时搭了一句话。
“自我大明开国以来,仅从我白鹿洞书院走出的进士便有一百一十四人,冠绝全省。”
一个书院,出了一百多名进士,相当于后世一所民间大学出了一百多个正处级以上干部。
毕竟进士最差也是知县。
陆远一边参观一边赞许:“为国朝培育如此多的栋梁之才,此堪称国学之圣地了。”
“不敢不敢。”贺向元嘴上说着不敢,脸上的笑容却是灿烂之极。
“贵书院有师生近七百人,这日常所耗也非少数,衣食补给之物可有困难之处,若有贺公可同陆某说,陆某自当为贺公处置。”
陆远关心道:“毕竟陆某也身为江西士林一员,若是能有略尽绵薄的地方自不会推脱。”
“劳少傅挂心了。”贺向元连道:“不过书院略有些许薄田,加上每年藩司和庐江府也会给些资助,因此只是果腹穿衣并无困难。”
“那就好。”陆远点点头:“有困难就给陆某写信,陆某一定竭力相助。”
“多谢少傅了。”
一群人陪着陆远绕着白鹿洞书院转了一圈,最后在陆远的强烈要求下,陆远还在这陪着几十名读书人一同上了一节课。
讲课结束之后,陆远留下几句勉励的话便动身离开,启程赶赴下一家。
“明台。”
在陆远的马车里,赵贞吉问道:“这一个江西二百多家书院呢,咱们真就这么一家家看下去?不算路程,就算一天走一家也得小一年了。”
“全看遍是不可能了。”陆远摇摇头:“挑十几家最出名的、师生最多的看看吧。”
虽说只转了十几家,但加上路程,陆远还是用了接近两个月的时间才结束这次书院的调研行动。
这时代的交通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不过为期两个月的调研下来,也让陆远切身发现了这所谓的书院派之间存在的矛盾。
那就是基于对自家书院影响力的追求。
谁不希望自家的书院能够有更多的名师加盟,招收更多的学生,诞生更多的进士。
这才符合现实嘛,就算再是同一阶级,也不可能真有那种为了群体利益而漠视自身利益的圣人。
只能说他们这些人在面对对他们这一群体不利的政策时会无比的团结对外罢了。
堡垒,永远都是从内部先瓦解掉的。
有了调研的内容作为支持,陆远就踏实了许多,回到南昌后再次找来吴鹏。
“这次本官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看了江西一省十几家书院,所见大为震撼,并觉得应该大力推崇。”
大力推崇?
吴鹏有些纳闷,不加以限制反而大力推崇,这算是什么反向操作。
虽不明白但也不会质疑,只安静等着陆远继续向下说。
“本官有一个想法,吴抚台可替本官参详一下。”
“恭聆少傅示下。”
“本官看这些书院都有讲会制度,即有宗旨、有主题、有组织、有约定的日期和场地进行各个书院之间的学术交流,几百名名儒大士在一起讲学辩经,自是闻达于全省。
这种制度本官就觉得非常好,官府应该出面予以支持甚至是应该亲自出面组织和协调这种活动。
依本官看,你们江西藩司可以考虑从今年开始有计划的组织一堂书院之间的学术交流会,本官也会从翰林院选些良才来参加,也会邀请吏部、礼部堂官和一些已经赋闲的翰林学士来充作交流会的评审员。
交流会可以参考科举,设列名次,第一名奏请朝廷赠一个儒学博士的雅衔,品轶对标翰林院修撰,领俸禄穿官袍,二名、三名赠一个儒学学士雅衔,对标翰林院编修,同样可以领朝廷俸禄穿官袍。
除此之外,你江西也要开办官学,场地和日常用度由藩司财政出,如果眼下拿不出钱来就打条子给户部,本官会让户部批款的。
官学开办之后,凡所在书院学术交流会中取得前三名的,特聘为官学名誉讲师,每个月同样可以从官学这里领取一份月钱,同时在江西享受等同藩司参议的待遇,有权列席参加藩司在施政、治政时的会议,有评政、议政之权。”
听完陆远的想法之后,吴鹏先是瞳孔地震,随后便瞬间明悟陆远这番操作的可怕之处。
这个新兴的学术交流会的评审是由吏部、礼部以及翰林学士来担任的,含金量直接拉满,但却又是人为可以控制的。
就像科举。
谁当第一名还不是陆远在背后说了算。
但成为第一名或者说前三名的好处也同样是令人心动的。
对标翰林院散馆庶吉士的政治待遇,地方上的议政、参政权,同时拥有朝廷俸禄和地方官府的月钱,权、名、利通通都有。
能同时视这三样皆如粪土的,中国历史上还没出现过这种人,傻子和白痴除外。
就连佛都还知道争一口香呢。
只要这些人动了心、想去争,那么其本身牢不可摧的立场及底线就会因势利导的动摇,同时也就给了朝廷逐一拉拢、分化、打压的机会。
“让这些人削着脑袋来主动向朝廷靠拢,远比咱们自己费尽心思团结他们要容易许多。”
陆远微微一笑。
“这些人都是读书人,都是大儒,在各自当地士林有极高的号召力、动员力,都是具有统战价值的对象,等他们向官府靠拢之后,你们江西巡抚衙门、藩司衙门以后的工作就会好开展许多。”
吴鹏深吸一口气,起身由衷的作揖施礼。
“多谢少傅。”
“好好干吧。”
陆远没有再多勉励:“本官也在江西待了三个月,也该是时候回南京了。”
“是。”
离开江西,陆远如释重负的对赵贞吉说道。
“等吴鹏将这件事落实下去做出成绩,咱们就又总结了一份经验,广东的经验是在于处理当地的乡绅,江西的经验是处理士林学子,南直隶和浙江在于应付地主,福建则是要以开辟海疆、发展商贸为发展方向。
这些经验将来要总结好、合为一体,我们就在推动考成法的过程中得到了妥善处置士农工商各群体的办法,并为将来考成法推向全国夯实基础,这将极大有益于朝廷稳定国家,有益于朝廷统筹协调各方面力量,实现共同建设和发展我们国家的主要目标。”
赵贞吉几次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拱手。
“随驾明台左右数月,已胜贞吉十几年寒窗苦读。”
此时此刻,赵贞吉确实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