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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严陆会晤
    嘉靖已经批复同意了内阁的《复开海禁疏》,陆远也该离开北京回南京筹备,没想到却接到了严嵩的宴请。

    地点就在兴丰楼。

    严嵩的宴帖只下给了陆远一个人,属于是两人之间的私下会晤。

    这严嵩安的是什么心?

    虽然觉得鸿门宴的可能性只有万一,但陆远还是做了万全准备,以内阁的名义调动北京五城兵马司将兴丰楼所在的整条街施行净街,并且带上了剑十七。

    而当陆远赶到兴丰楼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显然是多余了。

    兴丰楼外足有几千号人。

    锦衣卫、京营兵、巡差衙役。

    显然这次严陆会嘉靖也知道了,安保规格拉的贼高。

    嘉靖也怕严嵩搞鸿门宴啊。

    万一陆远真个死在北京城,那矛头一定会先对准嘉靖。

    现在南北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双方谁都不敢贸然迈出打破平衡的那一步。

    别看兴丰楼外数千安保,而在兴丰楼内却只有严嵩和他带着的一个老管家以及一个宫里的太监。

    陆远也只带了一个剑十七。

    酒菜已经备好,宫里来的太监当着严陆两人的面逐一试菜,确定无毒后离开。

    “十七,你也先出去吧。”

    两人都屏退了自己带来的人,于是整个诺大的兴丰楼内便只剩下严嵩和陆远。

    严嵩举起酒杯呵呵一笑。

    “陆阁老单刀赴会,有胆识啊。”

    “严阁老说这话,难不成今天还是鸿门宴吗。”陆远一挑眉头:“若是如此,那陆某还真是有些草率单纯了。”

    “哈哈哈哈。”

    陆远亦是笑了起来,举杯同严嵩隔空碰了一下。

    动筷夹菜,话题也聊了开来。

    “今天严阁老特意设宴,是有什么要事吧。”

    陆远诧异道:“有什么话文渊阁里不能说,还要专门来这里,兴师动众折腾的整条街老百姓都不得安生。”

    “须知隔墙有耳,而此时此刻,咱们二人可以畅所欲言了。”

    严嵩微微一笑:“现在这整个兴丰楼只有咱们两人,外面又围了几千名兵丁差吏,谁也不敢打扰。”

    “严阁老想聊什么,但可直说。”

    “老夫今年已经七十有二了,也不知还能有多少年活头,这人上了岁数,很多事难免力不从心,余生所求也不过是一个子孙平安罢了。”

    陆远轻笑一声:“陆某今年不过三十三岁,请恕陆某很难理解严阁老。”

    “是啊,陆阁老年轻。”严嵩点头感叹:“将来文渊阁里的那把交椅一定是陆阁老来坐,陆阁老的才能国朝上下有目共睹,有陆阁老柄国文渊,我大明朝一定会越来越好。”

    “国家如何在皇上、在内阁、在文武百官,只是一个首揆,又能起到多少作用。”陆远微微摇头:“严阁老也不用如此赞誉陆某,人贵自知,陆某有多少能耐自己心里最清楚,远没有严阁老说的那么厉害。”

    说到这里,陆远又笑道。

    “当年若非是严阁老,想来陆某到今时今日恐怕还在翰林院里闲待着呢,说来,严阁老与陆某一直有一份提拔之恩在。”

    “陆阁老言重了。”严嵩摆手道:“三十年前,老夫还在南京翰林院储养,后做了南京国子监司业,替朝廷培育国子监里的那些生员,若非是当年的罗部堂点将,老夫可能也就一辈子呆在监院内教书。

    当然教书育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朝堂对老夫来说,可以更好的一展报复,时过境迁几十载老夫已是首揆,每每想到这段过往,心中也常常会去想,如果当年没有老部堂的点将,今天的严嵩会不会已经桃李满门,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座师大儒。”

    说到这里严嵩看着陆远,怅然道:“时至今日,士林之中皆言我严嵩是奸臣贼相,上疏弹劾者如过江之鲫,都恨不得食吾肉、寝吾皮,坐上这个位置就是这样,一饮一啄福祸相依。

    等将来陆阁老也做了首揆就会明白的。”

    陆远陷入沉默,良久之后也是点头一叹。

    “阁老说的是,六年前陆某只想做一个老实本分的小县令,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作威作福、混混日子,但官场啊,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于是陆某只能拼命的向上爬,直至今日,万想不到也有人喊陆某一声阁老了。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陆某现在也有了切身体会,若是世上的一切都能按照我们的本心去发展,或许今天严阁老真是一名享誉士林的座师大儒,陆某也可能会是严阁老的一个学生。”

    两人默默的又喝下一杯酒,严嵩的脸色已经有了些许红润。

    “朝廷要开海禁了,可陆阁老你和老夫都知道,这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这一步必须要迈出去。”

    陆远沉声道:“拖十年、拖二十年,无论拖多久,咱们不走这一步,后人也要走出这一步,我大明朝国内的问题越来越多、矛盾也越来越严峻,开海可以将矛盾转移出去。”

    “靠着买卖就可以吗。”

    “不是买卖。”陆远言道:“而是掠夺!”

    见严嵩不言,陆远继续说道:“如今我大明国内一半的税收要用来供养宗亲,余下的还要被天下官员所贪墨。

    可谓百姓饥肠辘辘卖身为奴,士绅豪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宗亲国戚吸食国帑,国家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这个时候一旦出现一次大的天灾,那么整个国家就会轰然倒下,所有的矛盾将会一夜之间全部爆出来,严阁老您和我都知道,我们没有能力去解决掉这些矛盾,包括皇上也一样,既然我们无法解决这些矛盾但又不希望看到这个国家灭亡,那陆某只能这么选。”

    “将矛盾转移出去?”

    “对,只有开海才能矛盾转嫁。”陆远说道:“通过贸易也好、武力侵略也罢,只有掠夺其他国家的财富才能够让百姓们活下去,让士绅得以继续享受,所有人便都会忽略掉我们自身仍然存在的问题。”

    “但这只是治标,不能治本。”

    “严阁老有办法治本吗。”

    严嵩于是沉默。

    陆远喝下一杯酒,心情很是不爽道:“你们所有人都不能治本,却又想要拦着陆某治标,那按照这种意思,咱们当初为什么还要去赶走俺答、剿灭汪直?既不想看着这个国家灭亡,又不愿为拯救这个国家尽力,这算什么。”

    “但陆阁老伱的方法是在饮鸩止渴。”

    严嵩敲了桌子:“皇上看不出来,难道陆阁老觉得老夫也看不出来吗,你要让江南富起来没有错,但是人心会因为贫富的变化而改变的,三十年前江南士林对朝廷还有敬畏,而今天的江南已经对朝廷没有敬畏了。

    为什么,因为这三十年来,虽然整个国家都在变穷,可北方远比江南更严重,朝廷已经到了养不起兵的地步,所以江南对朝廷没了敬畏之心。

    你设关税,将税收到织造局和市舶司的头上,你在光明正大的吸朝廷的元气,江南越来越富,其速度远超北方,再过三十年,江南还愿意头上有个朝廷、有个皇上吗。

    届时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你又该怎么去应对,很多事不是你陆伯兴一厢情愿就可以做好的,江南也不是你陆伯兴一个人的,到那日,很多事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发生,就如老夫和你的这些年一样,很多事我们只能身不由己。”

    “呵呵。”

    陆远喝下一杯酒起身:“严阁老就最后一句话说对了,我们确实是身不由己,有的路走出去是没法回头的,您想要缝缝补补的过日子图个安生,但陆某还年轻,陆某不想几十年后的国家还是这般破破烂烂,哪怕是饮鸩止渴,也要去做。”

    “说到底,这都是你陆伯兴的一己之私。”

    “拦着陆某难道就不是严阁老你的一己之私吗!”

    陆远拔高声调:“你敢说你不贪恋首揆的权力,士林称你青词宰辅,你难道就不觉得脸红吗。”

    “就算没有皇上,你陆伯兴也做不了皇上。”

    “哈哈哈哈。”陆远仰天大笑起来:“我来的时候还在想,严阁老你为什么突然要宴请陆某,感情在严阁老的心中,是这么看陆某的,担心陆某改朝篡位?

    陆某没这个想法也没有这个能耐,但也希望严阁老能搞明白,这个国家从来不是某一个人的,夏商至今四千年,换了多少朝代、出过多少皇帝和宰相,我陆远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这就是严嵩和陆远两种截然不同思想导致的必然矛盾。

    在严嵩局限的历史观中,他认定陆远这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改朝换代,而实际上陆远一直在追求的,就是政治的动态平衡。

    就好比军备竞赛,所有人都不敢懈怠,因为一旦落后就会被侵略。

    只不过现在是变成政治竞赛罢了。

    考成法是针对官员的一种内卷政策,要让已经懒散几千年的官员们学会实干,而开海之后带来的南北矛盾则是陆远留给整个国家的一道考题。

    从皇帝到士绅都将被卷入这次政治竞赛中。

    大家一起内卷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