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的淮北大地天高云淡,稻浪翻滚,一片欣欣向荣的人间乐景。一个月后的淮北大地秋风萧瑟,落叶满地,一片日暮途穷的末世场景。
孙思源站在涡阳城墙上,看着远处得到消息的百姓拖家带口南逃,心里想着:元人打的好算盘,秋收刚刚结束就动兵南侵,百姓装在粮仓里的米粮正好可以给他们提供粮草,引导百姓逃离家园,既能免受兵灾之苦,也让元军少抢点粮食。几十年过去了,元人却还是改不了抢掠的德性。元人来势汹汹,目前已知元人前锋大军两万人已到达亳州城,那里将会是元人南侵的前哨站,后面还有八万大军。好在山东那边暂时没有什么动静,如此自己也可以安心在蚌埠指挥大战。
定边军的防线分为东西两段。西段以阜阳、蚌埠、宿州构成一个三角形的防御阵线,从阜阳到宿州一线,又以利辛、涡阳、蒙城等小城和几十年间花费了上千万国帑修建的坞堡作为防御点。东段西起宿州,经淮北至徐州,直至邳州、新沂、连云港。都以大城为依托,辅之以众多坞堡,构成了庞大的防线。
虽然苏圣平对定边军打造的防线不以为然,但经过几十年不间断的努力,在孙思源看来,元人想要打穿这条防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孙思源不是不清楚这么长一条防线的不足之处,极易被元军选择一点突破,可形势如此,也只能勉力为之了。
孙思源沉思一会,转头对蒋子明道:“子明,涡阳必是元军南下的第一仗,这里就交给你了。”此次抗击元人,两万新军调派了一万五千人来到西线。其中涡阳一万,是抗击元人南下的第一线,另有五千在宿州。虽说按照情报,元人大军的目标是西段,但山东那边也不能掉以轻心,所以留下了五千在邳州。
蒋子明躬身道:“大将军放心,人在城在,只要新军还有一名军卒,元人休想南下一步。”涡阳的一万新军由蒋子明亲自率领,麾下将领则是马威和古小鹏。宿州的将领则是肖平,任青山留守邳州。
孙思源点头道:“几年磨一剑,新军虽说在浙江被打败,子明切勿失了雄心,再有国民军的虎蹲炮这一利器,老夫对你有信心。”
蒋子明以前是孙思源的主要幕僚,自从编练新军之后方才自领一军,但孙思源很多军略上的事情仍然会和他探讨。蒋子明从孙思源话音中仍是听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对方,问道:“将军有何担忧?”
孙思源叹了口气,道:“你我都知道定边军早已不是当年的定边军了,编练新军既有朝廷的掣肘,也有来自内部的矛盾,致使这么多年以来,新军只有两万之数。老夫不担心涡阳和宿州,但阜阳实在是不放心啊!”
蒋子明眉头一皱,道:“值此大战之际,莫非崔将军又起什么幺蛾子?”
蒋子明口中的崔将军叫崔顺奇,原兵部侍郎,如今是定边军副帅,福建莆田人。几年前与原定边军副帅罗浩天对调,却是东南党势大之时朝廷的动作。
崔顺奇有东南党撑腰,孙思源不得不给他几分面子,让他长期负责阜阳军务。他本人也有几分本事,加上孙思源这些年有意编练新军,默许蒋子明私炼钢铁,损害了一些定边军将领的利益,孙思源又长期驻守徐州,阜阳倒是成了崔顺奇的地盘,让他拉拢了一些原定边军将领。
之前说过定边军驻防北地多年,军纪已败坏不堪,疏于训练、吃空饷、贪污等事层出不穷,比几十年前的那支溃军仍有不如,孙思源亦是回天乏力。
面临元人南侵,这段时间以来,孙思源四处奔波查看防务。面子上的功夫,各地将领倒是做得面面俱到,也都加强了军卒的训练。可作为定边军的老大,他岂能不知其中的猫腻,因此对于能否防住还是心中没底,只能寄希望于所有人对于元人抱着仇恨的心态,拼死一战,还能有几分胜算。
此时听到蒋子明说起,孙思源摇头道:“如今东南势弱,他崔顺奇焉能不知。该做的事情他都做好了,只是真刀真枪的拼杀岂是几句大话能比的。当年跟随我的那些老兄弟大都退了,如今上来的都是他们的晚辈,还有几分血勇,敢不敢死战还未可知。”
蒋子明重重呼出口气,道:“元人此次南侵,涡阳必是第一战。末将有信心挡住,但元人此次单单亳州一线就有十万大军,即使在涡阳遇阻,仍可分兵往阜阳和宿州而去,两边但有一处不能防住,末将就算死守涡阳也无意义。”
孙思源猛拍一下城墙,叹道:“老夫岂能不知,但你新军只有两万,其他各处防务还需其他军队来负责。阜阳齐聚三万大军,若是不能防住,还有何话说。老夫此次驻守蚌埠,一来要统筹全局,二来就是为了随时做好驰援阜阳的准备。”
蒋子明抿嘴说道:“山东的元军没有异动,实在不行,把邳州的五千新军调到阜阳,有他们在总能给其他军队做个榜样。”
蒋子明这一提议,孙思源倒是有点意动,可一想,却是摇头道:“西线的元军来势汹汹,山东是元帝的老巢,没有动静实在说不过去。”
蒋子明道:“不是已经抽调军队到河南?”
孙思源轻哼一声,道:“这就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按照目前的态势,可以说元军的部署是攥紧拳头朝我们西线打来。可元军本来就可以多线进攻,为何只朝一路来?这样岂不是让我们可以集中优势兵力抵抗?相反,若是多线进攻,千里防线,元军又有骑兵机动之利,必让我们疲于应付,岂不是更有利于他们?元军这番动作,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蒋子明点头道:“是不是元军先攻西线,若是能够突破防线,则山东元军暂且不动。若是西线遇阻,则山东兵马再行南下?”
孙思源嗯的一声,道:“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山东已经抽调兵马到河南,能够南下的兵马不多。因此老夫才不敢轻动邳州的五千新军,有他们在,才有机会带动整条防线抵抗山东南下的元军。”
蒋子明道:“将军似乎忘了苏圣平的国民军。”
孙思源哼的一声,道:“没有忘,这是把他们算上了,否则单靠五千新军,老夫还不放心。那国民军确有你说的那么强?”
蒋子明点头道:“不是末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末将觉得国民军只强不弱。”
孙思源一时无话,转过头看着墙头上安放的虎蹲炮发愣。国民军将这些虎蹲炮送来后,孙思源亲自看过演示,虽说射程不远,但确实是军国利器,尤其是那一声巨响,事先不知的情况,非被吓得魂飞魄散不可。
可惜这种虎蹲炮只有国民军能够制造,送来的也只有二十门。和虎蹲炮一同到来的还有六十几名国民军炮手,朝廷和定边军诸人都不能接触,也无法知晓其中的奥秘。孙思源已经命人将虎蹲炮的样式画图送回江宁,希望工部的工匠能够早日研发朝廷的虎蹲炮。
过会孙思源才开口说道:“想不到当年江宁一见,老夫还以为只是一个后生晚辈,没成想倒是峥嵘角色。练兵、治政、兴学、匠作等等,苏圣平似乎无所不能,希望这是汉人之福。”
要说定边军当中对苏圣平最为了解的还属蒋子明,孙思源只看过苏圣平的文章,蒋子明则是多次和苏圣平面谈,对苏圣平的诸多做法和计划有一定的了解,此时听孙思源所说,不由解释道:“他对我军的防线不以为然,当然这不是对人,而是认为战争是一个系统的事情,光靠前方将领指挥、军卒士气不足为凭,后方的宣传、米粮、军械保障尤为关键,还要有朝廷政治上的全面支持,否则就算定边军上下一心为国死战,也挡不住元军南下的步伐。他也是认为朝廷不可依靠,方才另起炉灶自搞一套。”
蒋子明所说,孙思源岂能没有感触,可嘴上还是说道:“狡辩,任他说的天花乱坠,终是改变不了他犯上作乱的本质。当初老夫任由他在江北招兵买马,抱着有朝一日能够纳为己用的心思。可惜近年来始终不见成效,等到想要用强,方才发觉江北的国民军已然势大,再想用强反倒得不偿失了。”
蒋子明心神一震,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孙思源说到这个。想想也是,在定边军眼皮子底下冒出这么大一支军队,孙思源要是丝毫不知,完全说不过去,就算有和新军合作的原因在里面,一开始小打小闹还能够任其发展,却也不可能放任到那种程度,原来是抱着摘果实的心思。想到这里,蒋子明苦笑一声,道:“将军,您是对苏圣平的军队不了解,否则就不会有这样的心思。”
孙思源哦的一声,道:“子明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