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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534 一些过去之五
    但要避开屎尿就不容易了。

    就像在海里选一条路。

    两只小木船从清晨出发,来到东区时,太阳已经在头顶。

    哈莉妲其实不算笨,她知道自己兜里这几个钱甚至连见那些大医生的面都不可能。

    她得在东区,在这样的下等地方找个医生给弟弟瞧病。

    好在,虽然不识字,她却记着一直以来弟弟吃的药。

    ——梅森·莱尔曾经的好朋友,那位布朗先生就总送来那样的粉状药沫,据说专门治疗弟弟‘发育不健全’的病。

    东区的‘理发师’不少。

    真正有本事的不多。

    她打听过,有位叫‘布莱克’的先生名气最大——就住在快要靠近十字街的隔壁小巷里,一家专门给那些手里有点钱,但又不舍得租好房子的人准备的旅馆里。

    哈莉妲抱着弟弟上门时,那先生似乎刚刚睡醒。

    就像一只猴子。

    他除了脸上,浑身毛发格外茂盛:浅棕色的羊毛卷不停从睡帽里钻出来,各自卷各自的向下,和两侧的络腮胡会和,一直纠缠到下巴。

    浆洗到发白的衬衫潦草套着,大开的领口露出仿佛还热乎的汗毛。

    他穿着一条深褐色没有花纹的布裤,就连每个脚趾关节上都长着毛。

    “…我希望是送牛奶的。”

    布莱克闭着一只眼,挠着屁股拉开门。

    就看见了抱着孩子的姑娘。

    “好吧,”布莱克嘟囔一声:“日安,姑娘。”他拔出那只刚挠完屁股的手,斜倚着门框,往旁边指了指。

    “我听说长腿约翰总找上门的,你应该去他那儿试试…”

    男人打了个哈欠,冻得哆嗦了几下,要转身进屋。

    “先、先生!”哈莉妲急迫:“我我是我是是是——汪!”

    她上前一步,鼻音浓重,瓮声瓮气:“…是…是…看病…”

    哈莉妲确实花了一点时间让布莱克听清自己的来意。

    好在他还算有耐心,没因为少了牛奶就发火——实际上,当哈莉妲结结巴巴的时候,抱着奶瓶的报童已经来过了。

    “病人,病人。没错,我倒是‘兼职’这活儿,进来吧。”布莱克推开门,朝哈莉妲招了招手。

    女孩有点犹豫。

    门里黑洞洞的。

    “快一些,大小姐。”

    这类旅馆一般都用砖混着灰白色的泥巴,室内只开一扇窗——这就导致每一间屋子都很暗。

    暗到即便布莱克点着煤油灯,罩子里的火苗能映现出更多的阴影。

    “到光下来,姑娘,你这肤色容易让我瞧不见你。”

    他抱着还没打开的几只牛奶瓶,把哈莉妲领到一個摆着报纸和几只银色纽扣的木桌前。

    又打了个呵欠。

    “告诉我,你生了什么病——我先说好,我可治不了一些反复的,”他斜眼看哈莉妲:“如果你用了药,晚上还不干不净,我看压根就没有必要花钱,你说呢?”

    他把哈莉妲认成了干某种行当的女人:但谁不是呢?

    她这样的,也恰好能满足一些先生们的猎奇癖好。

    “是…是我弟弟,先生。”

    男人垂眸看了眼举来的襁褓,嚅了嚅嘴:“…杰克·布莱克。”

    他说。

    “布布莱克…”

    “杰克·布莱克。”羊毛卷男人摘了睡帽,接过襁褓,抱在怀里用指头拨了拨,看见那张睡着的、已经有些发绿的脸。

    是的。

    如果杰克·布莱克没瞎的话,大致就是这样的颜色。

    他低头瞧瞧婴儿,看看哈莉妲。

    低头抬头,反复了几次。在灯罩的火苗里,沉吟良久。

    “…医生可不免费。”

    哈莉妲摸了摸衣兜,生怕那盏煤油灯爆炸一样,往阴影里退了半步。

    “我有钱。”

    她试图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值得信。

    但杰克·布莱克是什么人。

    这样的见过太多。

    他把襁褓放在桌上,干巴巴道:“别浪费我时间,姑娘。”

    他的视线从孩子到牛奶瓶,下意识舔着干涩的唇,多少有些不耐。

    直到哈莉妲拿出几枚面值不小的硬币。

    “哦。”

    他这才酌情温和了几度:“让我数数。”

    借着忽明忽暗的火,粗大、汗毛茂密的手指一枚又一枚捏起哈莉妲手中揣热乎的硬币,把它们挨个压在报纸上,正巧挡住《真理报》前面的‘真理’。

    “五个。”

    他咕哝了几下嘴,这不咸不淡的数字可不值当给什么药。

    不过,他有良心,所以说几句话就够了。

    ——如果这姑娘听话。

    “好吧。”

    杰克·布莱克没再碰桌上的硬币,搓了搓大手:“告诉我,女孩。你给你的儿子——”

    “我我弟弟!”

    “那不重要。伱给它瞧什么病?你总得告诉我他怎么了对不对?我瞧他挺健康的,至少五个子儿都不要你花——这辈子都不用。”

    哈莉妲明显没有听懂,愣愣告诉布莱克。

    一直以来,她都喂弟弟吃一种用水冲泡后的药粉,那种能强健身体,对孩子有益处的粉末。

    “多佛粉。”

    她说。

    并告诉对方,最近那医生遭了难,跳了楼,再也没有医生给她这东西了——她每一份要花上几个钱才能拿到?从哪?真正的药粉,该多久喂弟弟喝一次?

    她有许多问题,都是梅森·莱尔先生没有告诉过她的。

    每一次问,先生都草草对付一句‘喝就行了’。

    现在,她要偷偷问上一问。

    杰克·布莱克倒没急着回答,借光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哈莉妲。

    半晌,才给出自己的结论。

    “我看他早就该跳楼。”

    “先生?”

    “可千万别叫我‘先生’,女孩。叫我黑狗杰克,或‘羊毛’布莱克都行。”他拉开两只房内配给的、咯吱作响的凳子,邀请哈莉妲坐下谈。

    哈莉妲不敢,也等不及。

    “好吧,”布莱克握着一只牛奶瓶,指指那不动的襁褓:“五个先令倒是能买来多佛粉,当然,也值一个不错的建议。”

    他说。

    “我没有多佛粉,所以,只能给你点建议了。”

    他的指头沿着襁褓、墙皮和角落堆叠的箱子划出一条弧线,落点在哈莉妲刚刚进门前的方向。

    “巷里右拐,有个堆放垃圾的坑。”

    男人歪着头瞧她。

    “把你弟弟扔在那儿,有专门的人花钱收——这能让你挽回一点损失,女孩。”

    黑暗变得寒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