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祖,大事不好了,妹夫抹黑我辈读书人了!”
祖孙二人正聊着,忽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急吼吼跑进来,手上挥舞着几本连环画。
这位青年正是颜行之长孙、颜真言之子、颜如玉大堂兄颜如松。
颜如玉俏脸唰得通红,颜行之没好气地斥道:“你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如此沉不住气?成何体统?”
颜如松自知失态,一边剧烈喘息,一边双手将几本连环画奉上。
颜行之随手翻了翻,登时老眼皮子狂跳,气急败坏地骂道:“竖子,竟敢如此不择手段?”
颜如松赶紧上前,小心地翻到扉页,上书一行:
本书根据《西周书》《长安乱》及长安民间传说故事改编而成。
《西周书》是国史,主笔正是颜氏先祖;《长安乱》则是两周之交着名大儒韩不贰所作,影响极广。
颜行之愤愤然地道:“这是故意把读书人中的败类扒出来给全天下看,不是抹黑,胜似抹黑!”
颜如松却苦笑着道:“阿祖,这连环画宣教司昨日便下坊试讲了,那宣教郎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今日直接在粮铺门口开讲,老百姓反应极其热烈,我辈读书人名声已然臭大街了。”
对粮价居高不下的不满、对太仓失火的恐慌,原本要被那个流言导引向储君的,但却被姜云逸祸水东引至了读书人身上。
颜如玉花容失色到:“我等读书人到底怎地招惹他了?”
颜行之脑门儿气得直突突,却倍感无力。
那竖子出其不意,直接下死手斩断了读书人和老百姓的联系,现在只有朝廷能代表老百姓。原本自诩人间脊梁的读书人再也硬气不起来。
“请问颜夫子在家么?学生姬十三求见!”
众人闻言微微一愣,旋即微惊,太子竟然追上门来了?
颜行之神色愈发阴沉,气哼哼地摆摆手:“就说我身体不适,这几日需闭门静养,无法会客。”
颜如玉瞥了有点麻爪的堂兄一眼,抬脚去了门口与储君分说。
少卿,颜如玉返回,手中多了个红色锦盒,无奈地道:“阿祖,太子殿下留下一颗老山参后便走了,说是明日再来探望。”
颜行之愈发气闷:“这两个混账,以为这等低劣的手段就能动摇老夫么?”
……
午后,内阁。
“明相,张夫子主笔,总论太祖开国以来诸子百家重要功绩;
赵夫子主笔,细述百家争鸣于天下社稷之利;
陆夫子主笔,阐明儒学绝无独尊之妄念;
管夫子主笔,阐明统一的意识形态体系与大一统格局并无直接关联;
公孙夫子主笔,直接骂您才是禁锢天下思想之元凶,为自身功业不惜灭绝百家道统;
邹夫子主笔,推衍统一意识形态后之弊病。”
听到张自在的汇报,姜云逸淡然一笑:“颜夫子和许夫子是直接躺平任嘲了么?”
张自在微微一愣,旋即立刻掏出小册子飞快记下这个新词,反正报纸署总有地方能用上,旋即问道:
“发不发?发哪里?啥时候发?”
姜云逸立刻不假思索地道:“明日,大周日报,只要是认真讨论真问题的,便是骂我,加版也都发出来,省得被人诟病说我们闭塞言路。”
张自在不由一阵头大,今日绝对够喝一壶的,旋即又微微恍然,这是连报禁都不想开呀?
颜夫子和许夫子已经躺平任嘲了,其他夫子也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对了,那个连环画早点发了吧,不用捂着了。”
听到吩咐,张自在有些为难地道:“活儿有点糙,我没印很多,能不能修一修再发新的?”
姜云逸伏案书写,头也不抬地道:“每一个特殊历史时期都能形成一些特殊的文化,这几册粗糙的连环画,承载的是这个非常时期的特殊记忆,缺陷有时也是一种美,尤其是回忆往事的时候。”
张自在深以为然,立刻告辞去办了。
荆无病立刻进来,汇报道:“明相,策划动乱的幕后黑手林经纬已被缉拿归案,此人非常狂妄,自称纵横家一脉传人,手握二皇子、七皇子和九皇子的亲王玉佩,要求和您面谈。
那林经纬有个极其悍勇的手下叫快刀七,拒捕时杀死了十三名禁卫。”
姜云逸眸中寒光一闪,语气却平静地道:“待会儿你来拿文书,请三位相国联署,明日一早再送廷尉寺。”
荆无病眼皮抖了抖,明相不仅理都不理那个纵横家狂徒,还要内阁四相联署,所以这次又是什么大动作?
他压下纷乱的思绪,赶紧补充道:“明相,粮食债券刚刚认购齐了三百万石,关中也认购了三十万石。总商会那边询问能不能多发一些?”
姜云逸心下了然,这些商人狗鼻子最是灵敏,既然朝廷这次拿了许多粮食,这粮价肯定是见顶了,此时入手,有赚不亏。他果断摇摇头:
“粮食这种东西,够吃就行。况且这高价高利贷的亏本买卖也是迫不得已才为之,发恁多作甚?”
荆无病也会心一笑,虽然经济上亏了,但政治上大获全胜。
明相用事实昭告天下,只要他想,就能筹到粮。
太学一百八十万石,粮食债券三百万石,近五百万石的粮食在手,至少洛都的人彻底死了囤积居奇的心思。
“行文总商会,本月十五日起,粮价升米下调三钱,冬月再降三钱,升米十二钱的价格要维持到来年夏收不变;宣教司一定要传达到位。
下期大周日报照例公示粮食指导价,并且昭告天下,自来年正月初一起,大周境内任何地方粮价不得高于洛都。
以我的名义,请其他三位相国联名上书储君,天下粮价不得高于洛都。特殊情况,必须提前将详细原因具实上报内阁审批。
凡未经内阁批准而粮价高于洛都的,一经查实,从严惩处粮商,并追究地方主官责任。”
荆无病眼皮抖了抖,明相这是又要乘胜追击、搂草打兔子,但这事儿涉及太多人的利益,怕是执行起来相当不易。
“在洛都这等天下首善之地,一个壮劳力,做满一日苦力可得三四十钱,粮价必须压在十二钱才能勉强维持一家三口吃饭穿衣烧炭最基本需求,若是一直十八钱,这个冬天怕是要冻死饿死千百人。
若是来年粮食更宽裕些,粮价便继续往下压,如果能控制在升米六至八钱,老百姓才有余财购置些衣食炭之外的物事,中等户才敢寻求提升生活品质,洛都才有产业大发展大繁荣的基础。”
荆无病是被他伯父按照潜龙卫接班人来培养的,对洛都方方面面了如指掌,自然知道明相说得有多准确。
“政令不出洛乃是天下顽疾,粮价的事情要推行天下当然非一日之功。但光靠等是等不来时机成熟的,必须主动出击,所以总要有开始的那一天。
这件事与田亩清丈、兴建产业、整顿吏治是相辅相成的,每一样都很困难,但一体推进反而能节省不少力气。
这其中,其实吏治是最关键的主线,但当前历史条件下,从吏治入手并不是最优解,只能将化解土地矛盾作为主旋律来推进,兴建产业、整顿吏治、建立粮食安全保障体系一体推进。
眼下先以洛都为主、司棣其他地区为辅,逐步扩大到近畿地区,最终推行天下。”
荆无病躬身作揖:“属下谨遵明相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