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殇却是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并不反对这个选项。
如果江东事态能够以不太激烈的方式了结,江东与巴蜀出人入阁,立刻就能抚平广陵事件引发的风波,政治上的确是最优解。
“次选关中与淮南各出一人入阁,文少府备选。”
姬十三小心看了一下父皇,才抬头道:“洛都公卿都不合适?”
姜云逸道:“殿下,要盘活天下一盘棋,朝廷用人必须坚持五湖四海、唯才是举之原则,内阁要率先垂范,府寺上卿也要逐步汰换,继而是各地郡守、县令东南西北对调,以后地方主官必须跨州任职。
眼下内阁首相次相皆是世家公侯,宋相退了才能有公侯来接,否则便是开历史倒车。”
姬无殇缓缓闭上了眼睛,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
姜云逸的思路从公而论,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用的也不是他的人。
不过皇帝最忧心的,还是太子没有人,哪儿哪儿都没有人。
御书房中静默良久,姬无殇忽地微微抬手:“你们三个先退下。”
姬十三、赵博文与黄玉神色各异,行礼后退下了出去。
皇帝要肯定要单独审问这小子,毕竟这小子的做派委实出大格。
御书房中,只剩下君臣而四目相对。
“姜卿果真欲效周公伊尹故事乎?”
这是皇帝第二次发出诛心之问,语气当然比上一次更严厉。这是衡量姜云逸到底能不能留、敢不敢留的核心问题。
姜云逸却丝毫不惧,坦然道:“陛下以诚待臣,臣亦以诚报陛下。
大周社稷沉疴之重,已到死生存亡之关键。幸赖先帝以降两代明君励精图治,使国势止跌回升,艰难之中孕育出一丝生机,是以臣决意奋发,革新图强。”
如果事不可为,臣才不操那些闲心。
姬无殇神色异样,本能反应是砍了这个逆臣,可心里又生出几分共鸣。
“昔年大周风雨飘摇,危若垒卵。朕居南阳,观先帝励精图治二十载,深为感佩,是以先帝突遭不测,立刻决意孤注一掷,勇担社稷之任,不负祖宗不负社稷。”
旁人只以为朕擅投机,觊觎社稷大宝。
所谓君臣相得,首先便是价值观相同。
“臣蒙陛下拔擢,理所当然、一以贯之首先为陛下功业负责。
陛下威压寰宇,岂是空穴来风?不过是三十年功业加身而成就今日之威势。
太子之权威,在于自身功业,不在虚礼。
待局势稳固后,臣会与太子商议好分工,哪些是太子该做的,哪些是臣该做的,一定分得清清楚楚。”
我现在不抓权、不立威,我们两个都立不住。所以,我先来,然后再给太子分。至于太子将来能做到什么程度,那是太子的事。
姬无殇嗤笑一声:“所以,还是姜卿总揽全局呗?”
姜云逸仍旧镇定道:“臣当仁不让!”
姬无殇微微闭上眼睛,沉声道:“姜卿到底想要什么?”
一介臣子,却走天子的路数,说不通。
姜云逸昂然而立,掷地有声地道:“臣只要大周永远傲立世界之巅,不管是西风南风北风,永远没有机会与我大周东风争锋!”
姬无殇仍旧闭目养神,沉声道:“朕便是信了你的邪,可你如此跋扈,新君可能容你?”
姜云逸道:“陛下,这满朝上下又有几人真心事太子以君?臣不过是表里如一罢了。
臣对君王会保持必要之恭敬!”
也只对君王保持必要恭敬,储君还不算君。
姬无殇阴沉着脸审视着这小子,又问道:“你把文武都得罪了,如何能够立得住?”
姜云逸坦然道:“陛下,于人心,这朝堂之上还是有一批心怀大义的能臣,唤醒他们的良知便能抵御宵小;于得失,只要用一件一件大事叫人相信大周真能腾飞,外部之得百倍于内部之失。于权柄,分化瓦解,加速除旧布新也能有所缓解。”
把心怀大义的人放在关键位置上,把世界之大展示给天下人看,用年轻一代汰换年长一代。
姬无殇没有再说什么,这些事情,已经都在做了,不足的部分,他这个皇帝补齐。
未来可能有大危害的,清理一批。
姬无殇沉吟了一下,话锋一转道:“听闻姜卿言之凿凿,说是北海有大金矿。这北海之北果真有蓬莱乎?”
姜云逸神色微凝,皇帝果然还是不死心,他当即毫不迟疑,跪倒在地,抬起右手三指指天,朗声道:
“臣若对陛下藏私,便叫臣五雷轰顶、断子绝孙!”
啪!
姬无殇眸光陡然凌厉,拍案而起,眸光冷厉地审视信誓旦旦的姜云逸,怒道:“你行事如此多不合常理之处,叫朕如何信你?!”
姜云逸跪在地上,昂首道:“陛下,臣生而知之罢了。”
姬无殇微微错愕,旋即蹙眉道:“何为生而知之?”
“上知五百年之既往,下知五百年之变化,仅此而已。”
“这世上可有仙人?”
“臣不曾见过。”
“可有人能长生?”
“臣不曾见过。”
“可有法子延年益寿?”
“臣只知寻常养生罢了,肯定不会比太医强。”
姬无殇跌坐在椅子上,却仍不死心地问出最后一问:“朕只问你,你能活多久?!”
如果你能活一二百岁甚至更多,朕绝不接受!
“若是太子如陛下一般雅量,能容臣施展拳脚,大概五六十的样子就累死了。”
若是容不下,早就砍了。
姬无殇登时气笑了,指着他的鼻子,恨恨地道:“这可是你说的,朕便留一道遗旨,你若活过六十,便叫人砍了你!”
姜云逸坦然道:“臣遵旨,六十岁之前臣一定死在相国任上。陛下记得给臣在皇陵留个地方,臣六十岁之前就去向陛下汇报这些年所作所为,叫陛下知道,臣到底有没有负了陛下!”
“滚!快滚!”
“臣遵旨!”
目送这小子施施然离去,姬无殇恨得咬牙切齿,无他,这小子以最果决的态度断了他的长生之念罢了。
如果连这非凡近妖的小子都没有延年益寿之法,还有谁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