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石炭场。
“先生,那位客人和您到底谁大?”
院子里,陈星抱着木盒不撒手,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
虞世学淡笑道:“我俩同年同月同日生。”
陈星大吃一惊,旋即又追问:“那就算算时辰呗。”
虞世学微微摇头:“我自幼父母双亡,哪还有人记得我之生辰?若不是生在腊八,怕是连生日都记不得了。”
陈星微微一惊,先生如此光鲜,幼时竟然比自己还要艰难?
一念及此,陈星为先生难过之余,也升起了无限希望,先生可以逆天改命,我为何不能出人头地?
“打开看看。”
骤然听到吩咐,陈星赶紧小心地打开木盒,露出一面光洁的砚台,不由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先生,这么好的砚,我应是用不上的。”
陈星小心地托着王兴平送的木盒,展开来给先生看。人家是看在先生面子上送的,若是先生用得上,便交给先生。
虞世学拿起木盒的中的砚台端详了一下,忽地自言自语道:“是先生大意了,不该松口的。”
陈星不明所以,还稍稍有些不安。
虞世学将砚台放回木盒,盖好盖子,到:“这是上好的端砚,这一块至少值八万钱。”
陈星闻言手一抖,木盒差点摔了。
虞世学神色平静地问道:“把这块砚台出手,换的钱应能供你读几年书,将来学业有成,记得承人家的提携之情。”
陈星闻言心动不已,家里的破房子都值不上这个数,果真能得这许多钱,生计立刻就能好上许多,自己也能更从容读书。
“这些官老爷的好处不是那么好拿的,将来要你拿命来抵!”
莫名地,陈星想起了母亲曾经说过的话,不由迟疑起来,咬咬牙,说道:“全凭先生吩咐。”
虞世学却断然摇头道:“这是你的路,你要自己选。”
陈星咬咬牙:“先生,那就还给人家吧,我贱命一条,承不起这般贵重的人情。”
虞世学接过木盒,仍旧肃然地道:“这份人情,我帮你担下了,此事再与你无关。
只一点,贫贱虽如影随形,然贵贱只在你心,你若自觉低人一等,那便不要走这条最高远的路。”
陈星怔了怔,没有料到先生竟会因为一句话便要赶他走,他低垂着脑袋,万分惶恐地小声道:“谨遵先生教诲...”
“抬起头来!”
陈星昂然抬头,大声道:“谨遵先生教诲!”
“记住,是朝廷给了你读书的机会,若是读得好,朝廷将继续供你读下去。舍此之外,你不欠任何人的情!”
“谨遵先生教诲!”
直到许多年后,陈星偶然回忆往事的时候,才慢慢醒悟,当初先生分明就是故意叫他接了王兴平的礼来考验他。
若是这一关应对不好,他的人生大概率要走上别的轨迹。
……
内阁。
“明相,潜龙卫转报,荆无舍人前日忽然离开广陵,向西而去。”
听到韩天养先汇报此事,姜云逸眉头微挑:“他跑去西边干什么?”
韩天养只是站在那里等候明相思索。
姜云逸思索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老黄肯定又要骂我了,
年轻人就得多经历点风浪,若是四平八稳的,看起来哪儿哪儿都跳不出毛病,就是不堪大用。”
韩天养眉头抖了抖,这话似乎也是说给他听的。不能走世家过去
那种做一份完美履历,然后位列公卿的老路。
不过,这话从明相嘴里出来总觉得怪怪得。
姜云逸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会心一笑:“我也是经历过磨炼的,
只不过方式有些匪夷所思罢了。”
韩天养眼眸微微一亮,强忍着没有开口追问,问也是白问。
不似人间客,应是谪仙人。
莫非真有仙人指路?
“前些时日,上党石炭矿塌方事故,怎说的?”
听到明相忽然问起这个问题,韩天养仔细回忆了一下,才道:“上党郡的复函说是遵照内阁政令,已经责成高都县照办,具体结果尚无结论。”
姜云逸微微颔首:“甩得一手好锅,还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韩天养眼皮抖了抖,这上党郡守可能要倒霉了。
“再行文上党郡,责成上党郡守崔如鹤亲自督办此事!”
韩天养微微诧异,还是赶紧领命。明相到底还是给机会改正的,上党郡守怎都该重视一下的。
这崔如鹤可是博望侯一系的重要成员了。
“明相,大朝会被罢,许多官员多有怨气。”
原以为只是姜云逸自作主张,大家忍忍就算了,结果皇帝回来以后也不肯复大朝会,许多人大失所望。
公侯们大抵也是回过味来了,那畜生一言一行都透着缺德的气息。说不得便要在暗中推波助澜。
“这人吃饱了撑的,就爱瞎寻思。既如此,那就给他们找点事做。
来年二月初一大朝会,在洛千石及以上官员照旧参加,内阁再遴选部分关键位置中层官员与会。
内阁首相代表内阁向天子述职,总结过去一年朝廷工作得失,并接受天子垂询及与会官员质询。
府寺主官也要在会上述职,并接受天子垂询及与会官员质询。
与会官员人人都要从本职工作出发,针对本岗位工作中存在的弊端提出改良之策,监察系统官员、地方官员可以针对老百姓最急难愁盼的问题进行提案。
所有提案,以府寺郡县为单位汇总至内阁尚书台,内阁会择其善者而行之。”
韩天养微微色变,可以想见,此事会引起多大波澜,洛都上下怕不是又要鸡飞狗跳?
他终于忍不住小心劝道:“明相,是否先与其他相国通个气?”
姜云逸微微颔首:“那你去与他们说一声。”
韩天养被狠狠噎了一下,这还不如不通报呢?
第一次斗胆提议,就碰了一鼻子灰。
“天养,本相所有权柄都来自陛下,与旁人没有利益瓜葛,是以本相只对陛下负责。”
韩天养怔了一下,完全没料到明相会跟他解释,而且解释得如此露骨。
旋即他便恍然,只要陛下不反对,其他人反对也无效。
而皇帝只反对过姜云逸出巡黄河和南下广陵的请求,从未明确反对过其执政思路。
其他人也只是因为知道反对无效,所以才韬光养晦。一旦他们反对有效了,立刻便会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