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二日。
洛都上一场雪还没化透,新雪已是迫不及待纷沓而至,就像是老天爷要给这个多事之冬再上上强度一般。
闻着官味儿云集洛都的假道士们大概要感叹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个莫名其妙的建筑总公司,最近在洛都名声大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胡永坤在坊间已经有了青天大老爷、再生父母的名声,这叫李代桃名的胡永坤,又是激动又是惶恐,那叫一个酸爽。
好在,明相压根儿不在意这些虚名,不管是美名,还是骂名,只要不耽误他执政,爱说啥说啥,爱算在谁头上就算在谁头上。
《蝶恋花》里的那些惊世之作原创者至今成迷,许多人都怀疑是姜云逸手笔,但没人敢跑去找他求证,张自在也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有争议才有热度嘛,有热度才好压热搜嘛。
公侯们最近心情极其恶劣,这个建筑总公司分明就是个讨饭的,却借着那个见鬼的《蝶恋花》的势,强索他们的钱财,给自己揽声望,行径之卑劣,简直令人发指。
呸!臭不要脸!
胡永坤已经被各种熟人警告过好几次了,吃独食会没有朋友的。
于是,今日发行的大周日报头版便集中报道了洛都赈灾、修缮危房工程募捐纪实,详尽地报道了公侯们慷慨解囊的主要过程,公布了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名单。
各公侯府的大名都用加大号的字印在了头版上。其他捐款捐物的,一个名都没拉下,不厌其烦、不辞冗长地用了整整四个版面专门报道这件事。
你们的钱没有白花,奖励一朵小红花,附赠来自班主任的摸头杀和赞许的微笑。
细碎的雪花中,已经荒废了四十年的东宫焕发出了新的生机,也有了新主人。
司农寺、少府和将作监,紧赶慢赶把活儿干完了,却没捞到多少油水,都怪那竖子多事。
今日,东宫外紧内忙。
姬十三早早起床,继续预习农学,不仅要研究农学经义,还要涉猎农业水利科学,啥都不懂就啥也插不上嘴,啥也插不上嘴就啥也不是...
辰时中,姬十三便放下书卷,来到东宫门口。
今日是东宫经筵第一讲,他有一重学生的身份在里面,迎接老师乃是本分。
嘚嘚嘚!
马蹄轻快地踢踏着大青石地面,车夫轻拽缰绳,马车便稳稳地停在东宫门口。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这天寒地冻的,都挡不住殿下的热情似火,竟还折节出迎,真叫臣受宠若惊。”
姜云逸跳下马车,边敷衍行礼,边出言调戏。
姬十三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当即呵呵笑道:“明相日理万机,仍从百忙之中拔冗莅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四周的太监、禁卫以及跟随而至的韩天养,都是神色怪异,却得使劲绷着才能不笑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年轻得过分的君相身上,莫名生出许多感触,这大周朝廷,日后定会绽放出别具一格的新气象。
嘚嘚嘚!
一阵密集的马蹄声,踢踏着细碎的雪花,迅速逼近。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好几辆马车次第而至。
内阁首相宋九龄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后,马车便迅速让开,紧接着便是司农寺卿卫忠先、太仆寺卿韩三元、鸿胪寺卿薛定贵、廷尉寺卿张朝天、河南尹郑长峰竟到得齐齐整整。
嘚嘚嘚!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传来,比先前更急促几分。
二骑拱卫着一辆马车,停在东宫大门前,执金吾陈之龙、卫尉北宫越,两位实权大将们翻身下马,却只是聚集在马车前,待李镇元从马车上下来,二将这才簇拥着李镇元上前见礼。
嘚嘚嘚!
最后一批四辆马车尾随而至,宗正寺卿姬太鳞在小太监搀扶下,率先下了马车,少府卿文仲谋、太仆寺卿冯德光以及将作大匠张玉衡也紧随其后。
洛都的顶级权贵们几乎都到齐了,只是这先来后到的顺序就很微妙,宋相没有拖到最后,反倒是领袖公侯第一批到的。
这一场,显然不止是经筵那么简单。
嘚嘚嘚!
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大青石路面上,五百禁卫簇拥着马车匀速行来。
“东宫经筵农学首席讲习、翰林学士许好问到!”
今日名义上的正主终于到了。
姬十三率领众臣在东宫门前列队恭迎。
躲在人群后面的张自在,鬼鬼祟祟地指挥采风使、画师写生记录要点,莫名其妙屁股上挨了一脚,登时霍然转身,怒目审视背对着他的公侯们。
“侯爷,你这一脚毫无道理!”
“我是你爹!”
老子打儿子,天地至理。
几位原本板着脸的公侯大将差点没绷住,微微有些骚动。韩三元也下意识看向站在边缘处含蓄傻笑的大孙子,莫名地也想给他一脚。
马车稳稳地停在东宫门口,禁卫自觉散开拱卫,所有人都自觉严肃了起来。
“学生姬十三恭迎许夫子!”
许好问下了马车,看到偌大阵仗也是感慨万千,却也得赶紧收摄心神,认真还礼。
这一幕,仿佛永远定格在了历史的长河中,开启了大周经筵新纪元。
只有画师全神贯注、运笔如飞,使出浑身解数尽可能地画下这历史性的一幕的关键点。
东宫承天殿,可容纳百余人。
原本是太子与东宫属官议事的地方,不过先前立储时皇帝只任命了太子三师及詹事,都是虚衔,并没有具体属官。
一张超大规格的椭圆形会议桌,光洁的玉体横陈于大殿正中央,三十六把交椅鳞次栉比。
姬十三亲自搀扶着许夫子入座于主宾位置,然后再虚让了一下宋李二位老相国(太师、太保)后,便自己坐到了主位上,众臣这才次第落座。
新任东宫常侍刘德柱指挥着小太监有条不紊地奉茶。
韩天养则坐于椭圆长桌外围的椅子上,手里一叠麻纸、一支炭笔。
张自在则仍在和画师交流要点。
姬十三领了一轮茶后,放下茶碗,昂首挺胸道:“天寒地冻,却挡不住许夫子、宋太师、李太保及诸位国之栋梁的热情似火,孤受宠若惊。”
姜云逸神色怪异地看着这个姬大头,身后的韩天养手中的炭笔都差点掉了。
张自在使劲捂着嘴才没笑出声来。
只有晚到的重臣们及许夫子没有察觉其中殊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