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吴郡郡守府。
“老严,有好消息,想不想听?”
房间里,严东吴正靠在软榻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这一月,整个人腰背都佝偻了十岁。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如同魔音灌耳,听得他腰又佝偻了十岁。
太难了!
吴太平那个老东西,损人不利己,制造了大把谣言诬陷他,叫他好不被动。
假装上吊都不好使,如今看来除了以死明志别无他法了。
自古艰难唯一死...
吱呀!
房门被推开,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严东吴仍旧靠在软榻上,惬意地吧嗒吧嗒继续抽旱烟,对来人不理不睬。
“老严,二爷都答应了,比你痛快多了。”
严东吴一骨碌爬起来,脑门儿青筋抖动,怒视这面目可憎的竖子。
这竖子真是心黑手毒,竟然一张嘴就要严氏半条命。全套的铜矿、铸币厂和工匠,还有百万亩良田,全部充公...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一把无妄之灾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早知如此,当年说啥也不该来争这见鬼的吴郡守。
严东吴深深缓了一口气,端着烟锅子起身,肃然道:“我凭什么信你?你又拿什么保证到此为止?”
荆无病意味深长地道:“严大人,你以为这是我个人在敲诈勒索么?”
我这是奉公勒索,国家级敲竹杠。
严东吴冷哼一声:“谁不知那竖子逮谁咬谁,跟疯狗似得?不然吴郡那帮守财奴哪里会狗急跳墙?”
荆无病戏谑道:“是陛下专门交代,严大人要尽速把不该有的料理干净,来年二月初二前上洛。”
“陛下?”
严东吴一愣,旋即勃然大怒:“竖子,安敢欺我?!”
荆无病却笑着行了一礼:“严大人,马车已备好,回家报个平安,然后赶紧启程吧。北方大雪,这路可不好走。”
说完,转身就走。
严东吴哪里肯放过他,冲上去拽住其衣襟骂道:
“你个小赤佬,休得蒙混过关!铜矿铸币充公也就算了,那百万亩良田哪里便不该有了?你这分明就是矫诏!”
荆无病停下来,镇定地道:
“严大人居庙堂之高,响应朝廷大政方针难道不是本分?田亩公有化可是一等一紧要的。
严氏的地太多了,交出这百万亩,剩下的百多万亩才是该有的。”
严东吴越想越气,皇帝早就口谕保他平安落地,这狗胆包天的竖子竟还敢要挟他?哪里肯信了他的鬼话,当即愈发愤怒道:
“豫章那四家,还有洛都公侯,乃至旁处大族,比我严氏地多的多得是,你是当我严氏可欺么?”
荆无病稍稍肃然道:“此等社稷大事,正需严大人上洛主持公道。”
嗡!
严东吴眼前阵阵发黑,脑瓜子嗡嗡的。
“办完这件事,严氏不仅可以在洛都立足,还可名垂青史。均田这种事,可是只有开国时才勉强办得。”
我信你个鬼啊,怕不是办完就卸磨杀驴?
“等下!”
眼瞅着荆无病已经转身走出屋门,严东吴迅速镇定心神,追出去问道:
“你这竖子,既然陛下钦定我无罪,你因何却敢囚禁于朝廷命官?”
见这家伙还是不不依不饶,荆无病回头诧异地道:“严大人何故冤枉下官?把你囚禁在此的,乃是吴郡逆贼。是下官排除万难,解救大人于危难之中,大人自己恋栈不去,却要罪于下官?”
严东吴先是哑然,旋即目眦欲裂,俯身拽下布鞋就抡了过去:
“你个牙尖嘴利的小赤佬,打死你!”
……
荆无病轻松摆脱了暴走严大人的痴缠,来郡守府偏院,逆贼刚刚退走,吴郡这里百废待兴,千头万绪需要理顺。
“姓荆的,你踏马的不仗义,老子拼死拼活给你干活,却叫那老东西爬到了头顶上,是何道理?!”
向天歌扛着鬼头刀杀进来,一进门就怒发冲冠地道兴师问罪。
荆无病淡然道:“咱没白没黑也只占了三个县,人家却是横扫钱塘江沿岸,还连锅端了于氏和沈氏满门,朝廷论功行赏,有什么问题么?”
向天歌微微一滞,语气缓了几分,仍旧不满地道:“那你答应我水师的校尉,怎地变成了娘希匹的副尉?我找人问过了,大周根本没有副尉这种东西!”
荆无病淡然道:“大周还没有郡丞暂代郡守事呢,从我开始,便算是有了;而从你开始,便算是有了副尉,你可是大周第一个副尉,史书都要记一笔的。”
向天歌闻言眼都直了,咱这种水匪也能青史留名?
“你少方我,我都打听清楚了,校尉是秩比两千石,这副尉却只有千石,差好大一条沟唻!”
荆无病道:“我不也是千石秩俸?你这副尉行的是校尉的职司,只要干得好,扶正那不是早晚得事?”
向天歌吸溜了一下凉气,好像是这么回事,旋即从怀里摸出一张本地麻纸道:“我那几个兄弟,麻烦你安排安排,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荆无病哑然,这家伙外粗内细,鬼心眼子可不少,竟然无师自通了以进为退的路数,他却不肯接那张名单,负手道:
“这等事,难道不是应该找你的上官商议?你来问我这个文官,岂不是拜错了庙?”
向天歌一听又恼了:“你少糊弄我,你头前连校尉都敢许,几个小官怎就不行?”
荆无病肃然道:“向副尉,先前朝廷连水师都没有。眼下陛下既然钦命了皇家水师大都护,那水师一应事宜当然要由大都护裁量。你既然已是朝廷官员,自然要遵守朝廷章程,不是么?”
向天歌哑然失声,旋即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道:“我才不去找他!”
“那等他去找你也行。”
向天歌止住脚步,豁然转身,怒道:“你莫要欺人太甚!”
荆无病却寸步不让:“再说一遍,你已是朝廷官员,那就得守朝廷规矩,咱摸着良心说,朝廷绝无亏欠你之处。
我知你心气不顺,可便是你做水匪时,便能事事顺遂了?
你不服气严大,可你难道看不见人家的本事?”
“他再有本事也是严氏一管家!”
听到这家伙闷闷不乐地狡辩,荆无病冷笑道:“你非要论出身,人家比你只高不低。这严大本名北宫伯光,乃是昔年燕国大元帅北宫明灭嫡子。洛都实权大将、卫尉北宫越只是他的侄子。”
向天歌一脸错愕之色,显然难以置信。
“论出身,论后台,论资历,论本事,论此次的功勋,人家哪点不比你强百倍?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你下过洋么?打过海战么?知道水师如何编练么?知道海船与河船的差别么?懂得火炮运用么?识得海路么?
你若是还想逍遥,自去太湖里玩泥巴便是,只要不作恶,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若想做大事,难道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认不清该跟谁学真本事?”
向天歌哑口无言,背好鬼头刀,默默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