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李忠烈带领一百轻骑返回宣化城,立刻召来县长陈明煜。
“发布公告,察哈尔部和苏尼特部背信弃义,立刻断绝一切贸易往来!”
看着风尘仆仆的镇北将军, 陈明煜有些懵,问道:
“敢问侯爷,可是察哈尔部和苏尼特部背信南下了?”
李忠烈摘下铁盔,淡然道:“那倒没有,昨夜燕西十三部聚会议事,博罗特帮助我们伏击了呼伦达日。”
陈明煜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道:
“如此,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忠烈似乎是不太习惯给下属解释命令,但想着这小子也不是他的手下将士,沉默了一下,还是解释道:
“就是要断绝察哈尔部和苏尼特部的回头路,只能依靠我们。”
陈明煜没敢再追问,抱拳一礼道:“下官这便去安排。”
“等下!”
李忠烈又喊住了他,吩咐道:“宣化筑城可以先缓一缓,召集工匠民夫,随我去野狐岭,起砖窑,筑军堡。”
陈明煜眼皮抖了抖,还是再次抱拳一礼:“下官这便去安排。”
刚把人家燕西南下大军主帅干死,立刻就要得寸进尺,跑去野狐岭筑军堡。
这燕人能忍才有鬼。
不过,果真能扼住野狐岭,不仅大周的防线能再往前推移一道,整个灅水河谷就能安稳开荒,至少能多出三四十万亩良田。
……
四月初六。
燕国王都。
砰!
“周贼卑鄙无耻!”
听闻呼伦达日遇刺身亡的消息,燕王元利贞怒发冲冠,愤然摔碎了一尊上品汝窑青瓷。
“传我命令,命燕西各部即刻返回部族,但有趁乱内讧者,剥夺领地!”
“命安贞万户即刻率领三千铁骑,护送呼伦巴图返回呼伦部,继任首领之位!抗命者,杀无赦!”
“命徒河郡守韩黎明,南下谴责周人卑劣行径!”
“召察哈尔博罗特、苏尼特宝鲁日即刻来王都!”
一道道命令下达,书房之中唯一的抹颜树却毫无反应。
“你没听到么?!”
抹颜树冷漠的脸色终于微动,躬身一礼:“臣以为大王是在吩咐宫人。”
元利贞眸光冷厉,质问道:“抹颜树,你莫要恃宠而骄?!”
噗通!
抹颜树跪倒在地:“大王息怒,臣没有。”
元利贞怒不可遏:“去,快去!”
抹颜树赶紧低头道:“大王恕罪,臣方才以为大王是在吩咐宫人,所以没有听清,劳烦大王再说一遍。”
元利贞终于冷静下来,寒声道:“你是不是以为,寡人离了丘太一,就无法决断?!”
“大王息怒,臣没有。”
噌!
元利贞噌地一声,拔出腰间配剑,抵在抹颜树面前,质问道:
“你以为寡人不敢杀你么?”
抹颜树跪在地上,直起欣长的腰杆,闭上眼睛,一副任打任骂的架势。
“大王,国相到了。”
“滚!”
书房外,宫人小心翼翼地通报了一声,立刻招来大王的怒吼,当即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王叫你滚,没听到么?”
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宫人如蒙大赦,赶紧起身行礼后,匆匆离去。
吱呀!
丘太一推开书房的门,进入其中,先行了一礼。
“臣丘太一参见大王。”
元利贞阴沉着脸,强压下心头怒火,抬抬手:“国相以为,燕西之事,该当如何?”
丘太一似乎没听出语气中的不善,淡然道:“大王,只是死了一个呼伦达日而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况且,对王庭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呼伦部足有八万人,呼伦巴图威望不足,必须仰仗王庭扶持才能坐稳首领之位。王庭可趁机加强对呼伦部的掌控。”
元利贞面无表情地问道:“勾结周贼的察哈尔部和苏尼特部,如何处置?”
丘太一道:“大王,察哈尔部和苏尼特部不重要,重要的是西部各部。
这些部族处在对抗匈奴第一线,常年流血厮杀,却得到王庭恩泽最少,当安抚为主。
西向的第一支商队已经筹措完毕,即将出发前往燕西。一旦此行顺利,可邀请燕西各部参与其中,若此,当可长久安稳。”
元利贞孜孜不倦追问道:“察哈尔部和苏尼特部,该当如何?”
丘太一心中叹息,大王这心胸,还没有先王大度,更无法与南边两代帝王相比。
“大王,此事或许是南边的离间之计,王庭当宽仁处之,不可使之真的倒向周国。
况且,究竟是哪个勾结外敌尚且无从得知,不宜一棍子都打死。”
元利贞阴沉着脸道:“两部距离南边如此近,从南边得到的好处最多,早晚是祸害,宜提前除害!”
丘太一躬身一礼:“大王,便是杀了两部首领也无济于事,反倒叫其他部族生出诸多嫌隙,更加会给周人可趁之机。
臣以为,当招揽两部首领兄弟子侄及其他重要头人,入禁军任职,以为制约。”
一旦事有不谐,王庭可派遣兵马,武装更换首领。
元利贞无力地摆摆手。
丘太一与抹颜树行礼告辞后就往外走。
“寡人许你走了么?”
抹颜树神色一僵,只好止步回身。
“你今日,不是一般的放肆!”
“王,树只是不希望王怒而生乱!”
言辞恳切,目光灼灼。
元利贞的怒火都被融化了许多。
……
此次事件不是孤立的事件,是周燕矛盾的阶段性显化。
矛盾的范畴是东亚大陆,主要矛盾是周燕矛盾,性质是生死存亡。
当前矛盾的焦点是燕西,大周作为主动方,要拉拢分化燕西;
燕国既然没有能力从大周内部着手,当然只能被动防御,要稳住燕西基本盘。
燕国国相丘太一的策略是稳住燕西,静候天时,暗中构建统一战线,待荷兰人动手之时,再骤起发难。
结果,刚开春,东匈奴人就主动开始集结,并给燕西送来消息,希望联手对大周施压,立刻得到燕西各部响应。
都是千百年的老邻居了,谁好谁坏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周最肥,能咬下一口,可比两个穷鬼互掐强多了。
燕王虽然迫切想要化被动为主动,但并不反对丘太一的策略,只是草原方面自己先起了变化。
要及时压制燕西,绝非易事,代价肯定不小,于是便顺水推舟了。
但就是这样一次貌似无甚大错的顺水推舟,间接导致了燕西一波乱。
狮子搏兔,亦须全力,而况于蛟对龙乎?
面对大周这等体量的对手,如果没有全盘战略考量,不在合适的时间打出合适的牌,后果一定是灾难性的。
国际斗争,绝不是快意恩仇,而是看谁笑到最后。
小国弱国忍辱负重乃是常态,事事与大国强国较劲,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