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傍晚时分。
韩天养匆匆来报:“明相,宋相刚刚走了。”
姜云逸仍埋头写了几个字后,忽地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向韩天养。
韩天养也面带些微悲怆之色。
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宋相这一年多还是多有关照他的。
“郑舍人说,宋相处理完今日公文后,说是累了,要歇一下,半个时辰后,长随去唤他回府,才发现,人已经走了。”
姜云逸明知道这老东西故意博名声,也不好说什么,还得说几句缅怀的话。
“报与陛下了么?”
“郑舍人已经上报了。”
姜云逸在内阁张罗到戌时初,才回。
皇帝的追封和慰勉也火速发下来了。
宋九龄的爵位、官位和荣誉都已经位极人臣,封无可封。
于是,世子宋延庆袭爵宋国公,擢升秩两千石,只待东线运河贯通,朝廷机构改革后,应该有一个农业水利寺卿。
谁担了运河的差事,都会顺理成章地晋升,宋九龄为此可是出卖了灵魂。
宋延庆长子宋时行,擢升内阁尚书台员外郎,秩比六百石。
宋九龄嫡系子孙也都照应到了。
毕竟是先帝托孤重臣,不能怠慢了。
六月十二日,前首相宋九龄头七下葬后,御前内阁扩大会议改临时大朝会。
主要议题只有一项:推举首相、补位一名相国。
当!当!当!
当!当!当!
当!当!当!
庄严肃穆的钟声后,群臣见过礼。
姬十三道:“众卿家,宋相不幸逝去,思及宋相援护与兢兢业业,朕心甚为悲痛。
然内阁首相紧要,不可长期悬置,今日便公推新首相,并补位一名新相国。”
“陛下,赵氏世代簪缨、赵相公忠体国,深得先帝赏识,秉持朝政公允有度,不骄不躁,实内阁首相不二之选!”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博望侯张朝天率先出列,举荐赵广义晋升首相,立刻引得一大批世家出身的臣子附议。
原本事不关己的姜云逸终于打起精神,侧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赵广义,却并未说什么。
以前宋卫联盟牢牢压制赵广义,原本的铁杆河东侯又族灭了,但宋九龄一死,赵广义立刻就是世家唯一的领袖。
原本宋派的博望侯都公开表态支持就是明证。
“老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准奏!”
李镇元、姜云逸和严东吴最终附议,此事便尘埃落定了。
“陛下,卫公性行淑均、治政严谨持重、经验丰富,可为内阁相国!”
“臣附议!”
“臣附议!”
这次是御史台御史中丞田景明出列举荐,也立刻引得世家集团一片附和之声。
姜云逸登时微微蹙眉,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赵相,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赵广义负手而立,冷冷地道:“难道你说哪个能上,就必须是哪个?哪个不能上,就一定不能上?”
好有道理啊?姜某人竟无法反驳。
“陛下,太常寺卿、韩国公性行淑均、治政严谨持重、经验丰富,可为内阁相国!”
这次是姜云逸直接下场,措辞都原封不动照搬田景明的,打擂之意不加掩饰。
太极殿中落针可闻。
难道平静了两年的朝政,又要开始掐了么?
中层官员都是有些肝颤,这真要掐起来,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虽然世家大概率要站赵相一边的,但军方大概是要支持姜云逸的。
最关键的,世家半个未来都在姜云逸手下了。
还有皇帝不可能不警惕世家集团重新主导朝政。
“臣张自在附议!”
“臣胡凡附议!”
“臣庞先知附议!”
“臣李温良附议!”
“臣胡永坤附议!”
“臣顾宁远附议!”
“臣文子明附议!”
“臣秦长安附议!”
“臣...卫无惊附议!”
“臣...卫无缺附议!”
卫氏堂兄弟二人使出浑身力气,才发出这一声,整个人都跟虚脱了一般。
往前一步是不孝,往后一步是不忠。
这一批,虽然各个前途无量,但都是小崽子,只李温良已经到了九卿级别,但整体分量远远不够对抗世家集团。
“臣冯德光附议!”
“臣李朝阳附议!”
“臣姜久烈附议!”
“臣陈之龙附议!”
“臣文仲谋附议...”
果不其然,旗鼓相当。
李镇元仍旧闭目养神,严东吴却是有些心神不宁。
老李不吭声没问题,他当墙头草能行么?
他站只能站姜云逸的,但又不想得罪赵相。
“卫公、韩公二卿,皆是社稷股肱,可一并入阁!”
就在这时,皇帝终于发话了。
虽然是头一次,但这稀泥和的,还怪好的。
“臣卫忠先必不负陛下信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臣韩三元必不负陛下信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位新相国行礼道谢后,互相拱手道:
“恭喜卫公得偿所愿!”
“恭喜韩公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一场风波,骤然而起,似乎以较为和缓的方式被摁住了。
但皇帝似乎生气了,连拜相礼都不管了,叫两位新相国非常尴尬,也注定了这两位的合法性和政治地位都有瑕疵。
因为皇帝成了最大输家,刚说了补一位相国,结果补了两位,颜面无存。
赵广义及其代表的世家集团并未赢,因为世家集团肉眼可见地分裂了,尤其是世家一半的未来,都攥在姜云逸手上呢。
姜云逸也没有讨到好,支持他的重臣,主要是不希望世家集团复辟。
从始至终,并没有人和他利益一致,谁叫他根本没有私利可谈呢?
如果他肯谋私利,利益集团一定会腾个地方,勾肩搭背地道:
来,相爷,一起吃!
可是,但凡他在公事上有一点私念,先帝绝不可能给他起得如此之快,再有才也不行。
而他本身也绝不可能有现在的人望。
人生到了一定境界,什么看不透?什么看不懂?
区别只在于,如何选择。
而这种选择,决定其阶级立场。
绝对不是说,你穿着一身无产阶级先锋队的皮,就真的是无产阶级了。
你特么的都从来没为无产阶级考虑过,算个锤子无产阶级?
世道污浊本就是常态,黑暗中孤独的前行者,都拥有相似的信念:
我心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