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子家比苏泽想得还要远些。
反正轻轨晃晃荡荡了一个多小时后,两人才到了某个小镇。
相较于集技术大成的新干线动车,明显更有年代的轻轨坐起来感觉就不那么好了……
苏泽揉着发酸的屁股一歪一斜下车,一副便秘表情颤音道:“硝子,光是咱们来的这一路,我就看到了三家医院……”
而且每一所都颇具规模、现代化气息满满。
……看来即使被颠了一路、坐得屁股发酸,他也还惦记着这事儿。
硝子眼神躲闪,大概意思是想说你看到的还只是一部分。
“我家就快要到了……就在小镇旁边。”硝子转移话题。
硝子家的房宅在秋田的某座小城旁。
据说幕府时期是当地颇有名声的贵族,甚至还和当时的大名有所联系。
明治维新时,家入家族主动放弃了大部分的土地和家仆、以此支持明治天皇变法改革。
本就有意改变方略的家入转向医疗行业进军。
而后,凭借其敏锐的政治嗅觉,「家入」作为维新派坚定的支持者、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政治回报,并迅速成为当地的医疗业的领军者。
「家入」家族甚至算得上是本地的小型财阀。
仅仅秋田市区,就有七所大型医院直属其下,而临近城镇的中小诊所更多。
不过其一向行事比较低调。
而对于苏泽本人来讲,他在东洋的十几年人生中,虽说没幻想过吃香喝辣跋扈妄为、或者用手里几个臭钱去骗家境一般的姑娘感情这种混蛋事吧……
但他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成了类似吃软饭一样的存在——
明明是日日相处互相依靠、相濡以沫的可靠同伴;怎么一下子就成富家女孩儿和穷小子的科幻故事了……?
“请用茶——”
一身鹅黄和服的年轻女人轻轻跪地,躬身将托盘放在苏泽身前,花纹雅致的茶杯装着看起来就很名贵的茶叶。
柔雅的清香飘荡开来。
正襟危坐的苏泽有些生硬的道谢。
跪坐在他身边的硝子开口解围:“辛苦你咯,幸子。”
长发扎成厚髻的女人神色恭敬,双手交叠欠身应:“硝子小姐言重了,这本就是在下分内的事情……”
礼仪恰到好处又不做作。
——哪怕是身为佣人的幸子都看起来如此端庄秀丽。
苏泽又想到,刚刚进入宅院后沿路看到的佣人们。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他们内心的好奇心和那么点点……八卦。
但即使如此,却依然没有一人有一点点僭越之举。硬要说“冒犯”的话,就是最年轻的那位女孩儿因为好奇稍稍抬头瞟了他一眼……
——这就是大家族的涵养吗……
哪怕是现在,苏泽和硝子所处的这间待客阁房,也是相当有格调——包括但不限于技艺精湛的刺绣屏风、雕镌着巨型浮世绘的木墙、甚至连推拉门把手上都凿刻了金鳞锦鲤。
他恍惚觉得自己突然回到了明治时期。
一直都是“平民阶层”的苏泽心中开始打鼓了。
这么看来,平日懒散又自然的硝子反而是家里最格格不入的了……
“不用在意哦,泽君。幸子姐也好、其他人也好,大家都挺好相处啦——”
硝子宽慰道。
但是连下人都这么恭谨有礼……这话真的可信吗?
苏泽有理由怀疑硝子这话是安慰成分居多。
“您就是……”幸子听到了硝子对苏泽的称呼,于是犹豫着开口,“苏泽同学吧?”
她嗓音柔和,姿态成熟端庄。
苏泽升起不大妙的预感,缓缓点头。
“经常在硝子小姐的信中看到您的名字呢——”她掩嘴柔柔笑着。
“……那真是荣幸。”苏泽赔笑,决定走一步是一步。
硝子脸色不太自在,有点窘迫的别过脑袋——幸子明明是在拿她逗趣。
“还有就是……”幸子突然调转话风,收敛了玩笑意味,“老夫人也说想见见您——”
“……啊?”苏泽没想到这步棋。
幸子脸上又重新漫上笑意、柔雅又不失礼数。
苏泽突然就如坐针毡。
——硝子的祖母点名要见自己??
幸子行礼后退下。
偌大的房间就剩下他们两人。
老式挂钟的齿轮转动声清晰可闻。
苏泽悄悄看向硝子,希冀得到点有用的讯息。
至少要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吧……
“奶奶她是咒术师哦。”硝子明白苏泽要问什么。
苏泽挑眉。
“我家是知道咒术界和诅咒的……每年还会向此处的咒术分部提供相当一笔资金。”她继续陈述。
这很正常,有一定权势的有钱人都会多多少少接触到这些。甚至有相当一部分权贵会聘请咒术师来做自己的保镖——
而且对咒术师来说,这不失为一种绝佳出路——既有高额酬金可拿,又不用整日和诅咒厮杀浴血。
苏泽又在胡思乱想。
“所以……你基本什么都可以说哦——”硝子的嗓音悠悠响起,她转身盯着苏泽的眼睛。
“没准你一说自己是特级,奶奶他就直接招你入赘咯~”硝子揶揄。
苏泽觉得她头顶长出了小恶魔的尖角。
于是他装作为难的笑道:“那样可就遭了呀……”
硝子鼓掌腮帮子轻轻锤了他一拳,“切,一会儿你自己想办法对付奶奶吧,我懒得管了——”
“别别,硝子小姐,在下刚刚是开玩笑的……”
苏泽柔和赔笑。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所以,据硝子本人所言可总结出以下讯息:
一,「家入」是本地的大家族。涉及领域繁多、主攻医疗。
二,现任家主是硝子的父亲。但硝子的祖母仍有相当威势——简单说,就是她老人家年老体弱,管不了繁乱庶务才退居。
三,硝子有数位族兄和一位族姐,他们大多已经坐在家族的核心位置,掌管家族产业的正常运作。
但是硝子没太提及兄妹关系如何……倒不如说,直到今天之前,硝子甚至都没有讲过自己家里的任何事。
苏泽盘算着已知的所有信息,同时试着在脑中钩织出这个庞然大物的轮廓外形,期望凭此摆脱信息差造成的被动处境。
表现得好坏其实是其次。
……但是,至少不能给硝子丢人吧。
笃笃——
木门被轻轻敲响。
苏泽眨眼看向那边。
“硝子小姐、苏泽同学,老夫人请二位去赴晚宴——”
听声音是另一位女佣。
硝子和苏泽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