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还我，大哥。”硝子停在那两人身边，淡淡道。

    她脸色有些复杂，好像在忍耐什么。

    家入明仁立刻松开双手，同时十指张开证明清白。

    苏泽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依旧一脸无奈且苦哈哈的神情。硝子一把扯住他的袖口，大步走向大宅穿廊的另一侧。

    晴子小姐还在纠结硝子没有叫自己姐姐这件事，在她看来这关乎「长姐的威信」。

    是相当重要且不可替代的东西——

    但她大概没注意，自己称呼家入明仁这个大哥时、从来也是直呼其名。

    “硝子，香烟和酒精其实都不算什么大问题——”

    家入明仁看着硝子的背影突然平静道。

    “——只是别忘了你还有地方能回。”

    他接着轻声补充。

    无框的镜片闪着微弱的白光，看不太清他的眼神。

    硝子已经扯着苏泽拐进另一条廊间了。身影彻底消失前，她最后扭头看了家入明仁一眼。

    走廊里没有开灯，很黑，只能凭借月光勉强看清脚下。

    “哼～”家入晴子背着手靠近大哥，“你这假正经，竟然还能吐两颗象牙出来？”

    她神情玩味道。

    “硝子也是大人了——她总要离家的。”

    家入明仁语调平静、仿佛又成了那个磋谈中纵横捭阖的商业精英。眸子里闪烁着敏锐和常人难及的远见。

    家入晴子一脸不屑，撇嘴斜着他。

    “……但是，她怎么就抽上烟了呐——”家入明仁突然语调颤抖起来，双手捂住脸庞躬下身子，支支吾吾的语调从指缝里传出来。

    “小时候明明有颗什锦糖都会开心好久的！”

    他眼泪汪汪、涕泗横流的嘟囔。镜片一时间都被模糊了。

    “……爱哭鬼。”

    晴子小姐神色略显复杂。她双手环胸，指尖夹着那根燃了一半的薄荷烟。接着向另一边倾倒身子、以此离这个没出息的成年人远一点。

    “难怪二十九岁还没找到女朋友。”她毫不留情攻击大哥的短板。

    ——不过她才不会承认，自己二十七岁也没有男朋友其实性质差不多。

    “闭嘴，母猩猩。”家入明仁取下眼镜，细细擦拭。

    “死妹控，你想打架吗？”晴子小姐嘴里叼着香烟，阖眸握拳。

    她喷出道细细的烟雾，火红的光点在夜里燃烧。

    ……

    苏泽被硝子拽着胳膊前奔，他不太明白这么大的家族宅邸为什么这么早就熄了光。

    总之长廊中竟然没有一盏亮着的灯，而且跑了半天竟然一位佣人没有遇到。

    木质地板踩上去偶尔发出吱吱呀呀的轻响，硝子全力向前跑着。

    木屐和地板的碰撞声有些响亮，大抵是因为硝子每一步都落得很重、亦或者是她跑得有些累了。

    苏泽任由硝子扯着自己，他没有用炁加持——因为硝子的速度对于咒术师来说根本不够看。

    她这会儿似乎只是小城里某个家族的大小姐、宛若有什么心事一样全力奔跑。

    窗户外的蟋蟀还在震鸣，萤火虫的光亮在草丛中闪烁，叫不上来名字的昆虫围着屋檐下的白炽灯转圈。

    苏泽觉得自己大致明白了。

    明白硝子在想什么了。

    “硝子。”

    他看着硝子的背影、她的短发向后飘舞，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腕子，和服宽大的袖子下露出藕节般白嫩的小臂。

    硝子没有应他，依旧不出声奔跑。

    咚咚的轻响回荡在老旧的宅邸里。

    “硝子——”苏泽又轻轻喊了一句。

    硝子还是不理睬，自顾向前。速度甚至还有加快的趋势。

    苏泽甚至能听到她轻微的喘息。

    他稍稍叹口气，洁白的炁须臾生出。

    “……前面的木板翘起来了一块。”

    苏泽语调柔和，轻声提示道。

    他同时稍稍提速，被抓的那只胳膊轻柔翻腕，反手抓住硝子的手腕。

    奔跑的硝子不出意料的绊在那块木板的翘角上，接着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前倾倒。大幅摇曳的衣袂让她看起来像在空中飞舞，棕色的短发同时甩向脑后。

    苏泽稍稍调整吐息，两步迈至硝子身前，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稍稍发力，稍微滞涩了她的倾倒之势，同时把她落底的朝向扭动了一点。

    和服长长的衣摆下露出白色短袜和灰蓝长裤。

    苏泽伸出另一只胳膊，躬身从下方抄起，稳稳接住硝子。

    和服的宽大裤袖这才缓缓垂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大概是洗发水的味道。

    苏泽横抱着硝子缓缓站起身，侧边窗户外的小虫依旧聒噪。

    硝子微微蜷缩身子，把脸扭向苏泽这边。苏泽脸色平静，眸子里的神情悠悠，并不言语。

    硝子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一手握拳，轻轻垂向他。

    “抱歉啦，大小姐，让你摔跤了。”苏泽面色如常，没什么波澜道。

    硝子的身体微微颤抖，苏泽能清晰感觉到她的不安。

    她在害怕。

    苏泽大概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啊啊，无非就是咒术界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咯。唯一可以对外施展「反转术式」的硝子有一大群家人——

    ——对那些家伙来说，锦上添花的事情是，硝子的家人还只是普通人。

    ——更更绝佳的，他们还都非常关心硝子本人。

    ——啊啊，怎么看都会是一笔绝佳的买卖嘛。

    苏泽内心莫名有些触动。他又不禁想起家入奈和刚刚最后说的话。

    什么咒术界的责任啦，大义啦——有些时候，他倒的确想说一句“去他的吧”……

    他稍稍低头，看向硝子。

    她整个缩在自己怀中，身子依旧在微微抽动……

    是在呜咽吗？

    还是在流泪呢？

    萤火虫从窗外飞进来一只，悠哉靠近硝子身边，莹莹光亮围着她转来转去。苏泽稍稍抬起一只手指，长途跋涉的萤火虫似乎找到了落脚点，轻柔落在他的指尖。

    硝子稍稍抬头，泪眼婆娑中，那点光亮朦胧又模糊。大约是泪珠的缘故，灰黄的浅光转转荡荡。

    “别哭咯，我的萤火虫公主。”

    苏泽的眸子很温柔，眼角酝酿着介于「喜欢」和「爱」之间的情绪。

    他温和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