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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离乡
    “顺子,如果俺没猜错,陈克昌是你爷爷吧?”

    老张知道,此时发问,顺子定然不会有丝毫隐瞒。

    顺子自离乡以来,跟孤儿没啥区别,是老张收留了他。

    这段时间老张的所作所为,他一切都瞧在眼里。

    即便老张不是鬼手张,也是大名鼎鼎的侠盗。

    在他小小的心里,不仅把老张当成了大英雄,更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

    顺子毫不犹豫点头,“俺爷爷的名字是叫陈克昌。”

    老张的眉头拧了起来,“据我所知,你爷爷文武双全,你怎么会落魄成这样?是家里出现了变故?”

    一句话勾起了顺子的伤心事,他抹了把眼泪,叙述起了过往。

    ……

    半个月前。

    荆涂镇老西门一处衰败的院落。

    卧病在床三年的老人陈克昌,与世长辞。

    守在床前的顺子眼泪夺眶而出,随着爷爷蜷缩的双手变得冰冷,这个世界没有了温暖。

    自六岁那年爸妈离开小镇后,顺子就和爷爷相依为命。

    从那之后爸妈再也没有回来过,倔强的爷爷哪怕卧病在床也不愿让儿子回来。

    他知道,儿子和儿媳在外面干的是大事。

    不想拖累他们。

    为了照顾爷爷,顺子把家里能拿出去的东西全当了,换成了米面和草药。

    无论如何他也要想法治好爷爷。

    爷爷在,家就在。

    守着这个家,就能等回爸妈。

    几间大屋,渐渐变得家徒四壁。

    远近邻居对爷爷的称呼,渐渐从陈先生变成了陈老头。

    顺子从无忧无虑的孩童,渐渐变成了尝尽人间冷暖的少年。

    “顺子,陈爷爷怎么了?”

    听到哭声的祥子赶了过来,用力晃动着顺子肩膀。

    他是顺子最好的玩伴,比顺子大不到两岁。

    祥子轻声劝道:“顺子先别哭,俺去喊俺妈过来。”

    片刻后,一个中年妇人风风火火进了房间。

    妇人是祥子的母亲,顺子喊她袁婶。

    袁婶环顾一眼旁边,见屋里除了一张床啥也没有,索性站在顺子旁边。

    “顺子,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伤心,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你爷爷入土为安。”

    顺子止住哭声,抬头看向袁婶,眼神有几分迷惘。

    他一个孩子,真不知道丧事该怎么操持。

    袁婶又道:“咱们软葬还是硬葬?”

    硬葬是用棺材,软葬则是用草席,把死者裹好草草埋了。

    陈克昌久病,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袁婶经常接济他们爷孙,知道他家里不可能有余钱,因此有此一问。

    顺子扫了一眼屋子,坚定地吐出两个字:“硬葬。”

    “家里还有钱吗?要不要…”

    顺子知道祥子家日子过得也不容易,打断她道:“俺把这房子卖了。”

    “那你以后住哪?”袁婶和祥子同时问道。

    顺子抹了把眼泪,“我爷爷为我爸妈,为我,吃了那么多苦,我不想他死了还让人看不起。”

    顺子和爷爷感情极深,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爷爷的丧事办得太寒碜。

    袁婶知道这小子脾气随他爷爷,比驴还倔。

    她点头道:“照。你叔帮人送货去了,俺去看看他回家了没有。”

    卖房子这样的大事,十来岁的孩子急切间可办不了,顺子没和袁婶客气。

    傍晚时分,袁叔匆匆忙忙赶来,领着顺子出去满世界找买家。

    最后,老西门的赵财主出了五块大洋,买了顺子家整座院子。

    黑壮憨厚的袁叔急得脸色涨红:“这…这事闹得…你说你这孩子,咋就非要卖房子,这也太亏了,唉…”

    “叔,我不后悔。”

    一场丧事办下来,五块大洋花个精光,袁叔还贴补了少许。

    出完殡回来,顺子发现自家院子铁将军把门,赵财主已经把院子上了锁。

    顺子气不过,朝门上狠狠踹了两脚。

    赵财主在不远处双手拢袖,挺着个大肚子,嚷嚷道:“干嘛呢?自己家的房子卖了,心里就没点数?”

    袁叔把顺子拉开,“跟个东西撒什么气,到叔家去,有祥子吃的就有你吃的。”

    顺子当天在祥子家住下,午饭是红薯米饭配腌咸菜。

    若不是他来,红薯米饭估计只有红薯,绝对见不到一粒米。

    装穷不难,装阔却不易。

    袁叔袁婶怀着顺子长久住下去的心思,没必要再装,晚饭便只剩下了红薯。

    稀饭清得像一面镜子,能照出人影。

    当晚顺子和祥子在一张床上歇了。

    睡到半夜,顺子悄悄起身穿好衣服,从祥子身上跨过,蹑手蹑脚溜出院子。

    祥子家日子过得不容易,不能拖累人家。

    借着月色,顺子朝着淮泗城的方向迈开脚步。

    只走出一里多路,一个黑影匆匆追了上来。

    “你这事干什么,咋还知道偷跑了?”

    是祥子的声音。

    顺子只得停下脚步:“祥子,我想好了,到淮泗城码头扛麻包,我能养活自己。”

    “就你?豆芽菜似的还扛麻包,有人要么?”

    “祥子,咱俩五岁开始就跟俺爹一起练拳,我有没有力气你不知道?”

    祥子笑了笑,把一个小布包塞到顺子手里。

    “这是十文铜钱,你带着路上多少能应个急。要是找不到工,就赶紧回来。”

    祥子知道顺子的性子,并不苦劝他留下。

    顺子刚想拒绝,祥子死死按住他的手,一字一顿说道:“陈爷爷教我识字习武,不收一个铜子儿,这恩情一辈子都还不了。”

    “陈智信,你要是不收,俺袁兆祥就没你这个兄弟!”

    陈智信,袁兆祥,这两个名字都是陈克昌取的,希望他们智慧诚信,事事吉祥顺遂。

    燕及皇天,克昌厥后。

    老爷子一肚子墨水,给两个小辈取的名字也不带一点土腥味。

    顺子含泪把钱揣进怀里,扭头向东而行,哽咽着丢下一句话:

    “俺爸妈要是回来找我,让袁叔给俺留句话!”

    家没了,但念想不能断。

    那个夜晚,少年的肩头扛着一弯残月。

    ......

    顺子抹了把眼泪,“就这样俺来到了淮泗城,接下来的事,您都知道了。”

    老张一阵唏嘘,“四十年了,我还是没能再见陈叔一面...”

    随即他眼神变得严厉,“顺子,不管你爷爷临终跟你说了什么,对任何人都不要说起!”

    顺子哽咽反问:“为啥?”

    “因为,那涉及到一个天大的秘密!”

    “可是...俺去挖野菜了,到家时,爷爷已经...”

    说到这里,顺子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

    老张劝慰道:“你年纪太小,不知道这个秘密对你未必不是好事。”

    两人坐船一路顺流而下,到了夹山县女山湖的一处码头上岸,沿湖边崎岖山路步行了二十多里,来到一处山坳。

    老张停下了脚步。

    山坳深处,一处简陋的宅院背靠苍山,面朝湖水,视野极为开阔。

    此时已经日薄西山,落日的余晖映照在湖面上,随着水面波动,泛起点点金色粼光。

    顺子打量着周围一切,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静谧的好地方。

    老张指了指那处宅院,朝顺子道:“这里是卧牛谷,咱到家了!”

    顺子一阵雀跃,跟着老张来到院门前,老张打开门锁回头招呼顺子进门。

    突然,一支冰冷的枪管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下一秒,老张温和的笑脸,笑容变得有些尴尬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