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开始西斜,北大街的馄饨摊子迎来了一个久违的熟客。
马方安在桌子旁边坐下,微笑看着那个背对自己正使劲擦着桌子的老板娘道:“老婶子,麻烦给我来半碗馄饨!”
沙大婶正在捡拾着客人吃完后留下的碗筷,回头看见他顿时眼睛一亮:“捕爷,好些天没见您了,身体可好?”
“老婶子有心了,我的身体还算硬朗!”马方安一脸笑呵呵。
沙大婶把手中碗筷放回摊边水盆里头,搓着手迎上前道:“捕爷往常都吃一大碗,今日只叫半碗,够么?”
“半碗就行!”马方安解释道,“留点肚子,待会约了几个老友到醉千里吃顿酒!昨晚从城外回来经过附近,也没来得及过来帮衬老婶子,老头我于心有愧,今天顺道前来补上!”
“捕爷太客气了,难得您有饭局还记着老身的馄饨,真是多谢了!今天这半碗馄饨算我的,您稍等片刻,马上就来!”沙大婶连忙回到摊子旁边忙活起来。
“那可不行,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马方安左顾右盼,看见其余几张桌子都坐了客人,点头笑道,“老婶子今天生意不错!”
沙大婶手上活儿不停,脸带笑意道:“托都护大人和捕爷的福,重开了互市,老身的馄饨才能多卖几碗!”
马方安连忙摆手道:“这可不是我们的功劳,命令是朝廷颁下来的,我们只不过是依令办事罢了!”
“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而言,朝廷还是有些遥远!我这大半辈子了,都没离开过拒蛮关,更别说那天奉城了!”沙大婶把半碗馄饨轻轻放在马方安身前,“不过就像老身先前跟马小捕爷说的,只要不打仗不死人,那就已经很好了!”
“是啊!”马方安边吃馄饨边点头同意,“谁都不想再经历残酷的战火,家园被毁流离失所死伤无数,代价太过惨烈!”
“所以说嘛,拒蛮关能有现在的太平安乐,还不是多得你们这些大人为官有道,日常也体恤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这城中才有片刻安稳的日子!”
“老婶子可捧杀我了!”马方安再次摆手道,“其实官民鱼水一家亲,谁都离不了谁,要是住的地方乌烟瘴气民怨沸腾,谁都过得不舒坦!”
“是这个道理!”沙大婶点头认同道,“如此说来,就算一辈子去不了那天奉城,那也没什么打紧的了!”
马方安听见此言,停下筷子怔在当场,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空无一人的屋顶后问道,“说起那个小兔崽子,他最近没给老婶儿惹什么麻烦吧?”
沙大婶愣了一下,连忙笑着摆手道,“哪能呢,北大街有马小捕爷在,治安都好了太多,上一次还帮老身收拾了几个想吃白食的小混混!对了,方才他还在老身这吃了碗馄饨呢,现在应该是巡街去了!”
“他没给您惹事就好!”马方安面前的半碗馄饨见底,捧起碗来把汤底也喝了个干净,“啧啧,老婶子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沙大婶大圆脸上微微一红,想起一事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一脸愧疚地道:“提起马小捕爷,差点有一件事忘了跟您说了!就是您上次您托我去说的隔壁茶馆的小女儿素娘,这事怕是成不了了!”
马方安愣了一下:“难不成人家看不上那小兔崽子?”
“这倒没有!”沙大婶欲言又止,“就是……马小捕爷没肯去见见人家,他说自己还小,没到时候!”
马方安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低声骂道:“这小兔崽子!”
沙大婶连忙劝说道:“捕爷还是莫生气,这种事讲究个水到渠成,马小捕爷为人那般好,这次不行老身日后再想办法,肯定给他寻一个相配的女娃!”
马方安只好点头道:“那就劳烦老婶子了!”
“不麻烦!”沙大婶摆手道,“不过捕爷,还有一事我正愁着不知要不要告诉你呢!”
马方安望着她道:“老婶子不必见外,有话但说无妨!”
沙大婶犹豫了一会,鼓起勇气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老身觉得马小捕爷花钱有点大手大脚,不太懂得省俭用度!”
沙大婶说得有些含糊不清,马方安有点不太理解:“老婶子的意思是……”
沙大婶目光往街道对面瞟了瞟,没有直接挑明,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婶子,我明白了!”马方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里已经了然,点头道,“这事我来处理!”
“其实马小捕爷也是一片好心,他就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捕爷切莫太过责罚他,不然老身见了他可就没皮没脸了!”沙大婶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了。
“老婶子放心,我不会拿他怎么样的!”马方安沉吟了片刻,抬头对沙大婶道,“这样子,劳烦老婶子再给我来一碗馄饨!”
沙大婶愣了一下,满脸的不解!
再来一碗?
难不成那马小捕爷的好心肠是遗传的不成?
可是传闻不是说,马小捕爷是老捕爷捡回来的么?
马方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老婶子可还好?”
沙大婶回过神来,马上转身往摊子走去:“捕爷稍坐,马上就来!”
馄饨做好,马方安端起就往街道对面走去,走出两步想起了什么,回头拍了几枚铜板在桌子上:“老婶子,我先把钱付了吧!”
沙大婶一脸的不乐意了:“捕爷你这是作甚,不是说我请吗?”
“打开门做生意,人情归人情,哪有不收钱的道理?”马方安呵呵大笑,继续转身而去,“老婶子,要是又见着那小兔崽子,劳烦跟他说一声,晚些等我一起回家!”
“好嘞!”沙大婶一脸疑惑地看着那个身影,喃喃地道,“乖乖,难不成真像那一句话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马方安一手端着那碗馄饨走到了老乞丐身前,连碗带馄饨在地上一顿,冷冷盯着眼前睡得正酣的邋遢老者!
“难不成,总捕头是想用眼神把我千刀万剐?”老乞丐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道,“唷,我看看,总捕头的印堂怎么有些发黑啊?”
马方安只当对方是在胡言乱语,面无表情地道:“别忘了,是谁让你在这拒蛮关中有一席容身之地的?”
老乞丐睁着一双浑浊的眸子与马方安对视起来:“那我是不是应该跟总捕头讲一句多谢?”
“我记得很久以前就跟你说过,离他远一点!”马方安一字一字道,“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旧情?”老乞丐哑然笑道,“你我之间哪里有这种东西?”
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突然响起,有身穿盔甲的兵士手持长枪从西边列队而来!
而南面,身穿便服的都护大人也稳步而至,身后不远处跟着一名须发皆白的书塾老夫子!
老乞丐看着那队兵士护送着一位满身覆甲英气逼人的将军到了醉千里门前,那位将军似是有意无意间扭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马方安站起身子,转身准备离开。
“马总捕头!”老乞丐再次开口。
马方安没有停住脚步,也没有回头。
老乞丐咧嘴苦涩一笑,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闭上双眼自顾唱起了一句古怪的曲子:“且看他起高楼,且看他宴宾客,且看他楼塌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