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真奇了怪了,黎元洪越不想干,这些人越是逼着他,求着他干。曹锟、吴佩孚、萧耀南、刘承恩、田中玉、齐變元、王瑚、许世英、王怀庆等军政长官,一个电报接一个电报的劝进。各方面代表,一批接一批的造访。他们好像还分了班,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黎元洪开始还能挺住,但终于吃不住劲了。特别是听了一个议员的几句话,简直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那个议员的话是:“您不出山,难道任由他们胡来吗,黎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
六月六日,天津黎宅举行谈话会,参加者有旧国会的两院议长,曹吴等重要军人的代表,各省团体代表多人。黎元洪亲切地招待他们,略致寒暄之辞后,就拿出一张电稿请大家传阅。
他补充说:“这个电稿上所写的,办得到我就复职,办不到就请你们另选高明。”
说完他就叫幕僚们代为招待来宾,自己则摇着肥硕的身驱退入内室。
这就是黎元洪著名的治国策电,由饶汉祥主笔,滔滔三千言,主张废督裁兵。
电曰:“前读第一届国会参议院王议长,众议院吴议长等宣言,由合法总统依法组织政府,并承曹、吴两巡阅使等十省区冬电,请依法复位,以维国本,曾经复电辞谢。顷复奉齐督军(燮元)等十五省区冬电,及海军萨上将(镇冰)各总司令等江电,京省各议会教育会、商会等来电,均请旋京复职。又承两位议长暨各省区各团体代表敦促,佥以回复法统,责无旁贷,众意所趋,情词迫至,人非木石,能无动怀?第念元洪对于国会,负疚已深。当时恐京畿喋血,曲徇众请,国会改选,以救地方,所以纾一时之难;总统辞职,以谢国会,所以严万世之防。亦既引咎避位,昭告国人,方殷思过之心,敢重食言之罪?纵国会诸公矜而复我,我独不愧于心欤?
“抑诸公所以推元洪者,谓其能统一也。十年以还,兵祸不绝,积骸齐阜,流血成川。断手削足之惨状,孤儿寡妇之哭声,扶吊未终,死伤又至。必谓恢复法统,便可立消兵氛,永杜争端,虽三尺童子,未敢妄信,毋亦为医者入手之方,而症结必有在乎?症结惟何?督军制之召乱而已!民军崛兴,首置都督,北方因之,遂成定制。名号屡易,权力未移,千夫所指,久为诟病,举其大害,厥有五端:
“练兵定额,基于国防。欧战既终,皆缩军备,亦实见军国主义,自促危亡。独我国积贫,甲于世界,兵额之众,竟骇听闻。友邦之劝告不闻,人民之呼吁弗恤。强者拥以益地,弱者倚以负嵎。虽连年以来,或请裁兵,或被缴械,卒之前省后增,此损彼益,一遣一招,糜费更多。遣之则兵散为匪,招之则匪聚为兵,势必至无人不兵,无兵不匪,谁实为之?至于此极。一也。
“度支原则,出入相权,自拥兵为雄,日事聚敛,始挪省税,终截国赋。中央以外债为天源,而典质皆绝。官吏以横征为上选,而罗掘俱穷。弁髦定章,蹂躏预算,预征至及于数载,重纳又艰于崇朝。以言节流,则校署空虚;以言开源,则市廛萧索。卖女鬻儿,祸延数世,怨气所积,天怒人恫。二也。
“军位既尊,争端遂起,下放其上,时有所闻。婚媾凶终,师友义绝,翻云覆雨,人道荡然!或乃……宰制一省,复冀兼圻,……扼据要塞,侵夺邻封。猜忌既生,杀机愈烈,始则强与弱争,继则强与强争,终则合众弱以与一强争,均可泄其私仇,宁以国为孤注。下民何辜,供其荼毒。三也。
“共和精神,首重民治。……自督军制兴,滥用威权,干涉政治,囊括赋税,变更官吏。有利于私者,弊政必留;有害于私者,善政必阻。省长皆其姻娅,议员皆有重儓。官治已难,遑问民治?忧时之士,创为省宪,冀制狂澜。……顾按其实际,以为积重难返之势。……易汤沿药,根本不除,虽有省宪,将焉用之?假联省自治之名,行藩镇剽分之实,鱼肉我民,而重欺之,孑遗几何,抑胡太忍。四也。
“立宪必有政党,政党必有政争,果由轨道,则政争愈烈,真义愈明,亦复何害。顾大权所集,既在督军,政党争权,遂思凭借。二年之役,则政党拥督军为后盾,六年之役,则政党倚督军为中心。自是厥后,南与南争,北与北争,一省之内,分数区焉!一人之下,分数系焉!政客借实力以自雄,军人假名流以为重。纵横捭阖,各戴一尊。……卒至树倒狲散,城崩狐迁,军人身徇,政客他适。受其害者,又有别人。斩艾无遗,终于自杀,怒潮推演,可为寒心。五也。
“其余祸害,尚有不胜枚举者。……今日国家危亡,已迫眉睫,非即行废督,无以图存。若犹观望徘徊,国民以生死所关,亦必起而自救,恐督军身受之祸,将不忍言。为大局求解决,为个人策安全,莫甚于此。……
“督军诸公,如果力求统一,即请俯听刍言,立释兵柄,上至巡阅,下至护军,皆克日解职,待元洪于都门之下,共筹国是。……国会及地方团体,如必欲敦促元洪,亦请先以诚恳之心,为民请命,劝告各督,先令实行。果能各省一致,迅行结束,通告国人,元洪当不避艰险,不计期间,从督军之后,慨然入都,且愿请国会诸公绳以从前解散之罪,以为异日违法者戒。奴隶牛马,万劫不复,元洪虽求为平民,且不可得,总统云乎哉?……若众必欲留国家障碍之官,而以坐视不救之罪,责退职五年之前总统,不其惑欤?诸公公忠谋国,当鉴此心,如以实权为难舍,以虚号为可娱,则解释法律,正复多端,亦各行其志而已。”
黎元洪的电报发表后,吴佩孚于七日有电赞同。
电略云:“誓以至诚赞助大计,愿奉命为前驱,作各省之先导……”
吴佩孚原决定亲身赴天津迎黎出山,因接到电报而中止行程。
紧接着曹锟、吴佩孚有联合通电响应。
电略云:“废督裁兵,锟、孚愿为首倡。”
黎元洪收到曹、吴联电后再补发一个电报云:“救国大计,非可徒作空言。若公等无切实表示,不即日全体解去兵柄,则元洪不能冒昧来京。”
废督裁兵是当时人民最迫切的愿望,黎元洪抓住了这个题目,老实说没人敢反对。
于是直系军人一致发出赞同之声,江西督军陈光远愿意首先解职:“一面收束军署各事,一面暂以个人名义维系军心。”
接着陕西督军刘镇华、山西督军阎锡山、湖北督军萧耀南、四川督军刘湘、山东督军田中玉、安徽督军张文生、江苏督军齐燮元、海军林葆怿、杜锡珪、萨镇冰等均纷纷通电赞成。
其实,曹锟、吴佩孚对于迎黎元洪复任大总统一事,并不像面上的那么一致。曹的左右,也就所谓保定派,由始至终是要拥曹锟登大宝的。对此,吴佩孚自然不敢反对,只是坚持事机还不成熟。
曹锟虽然一再表示:“子玉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可是“子玉虽亲,不如自己亲。”他内心所想正是保定派的主张,就是总统自为。对于吴的迎黎,虽然不便反对,其实是不愿意的。
当他听到黎提出条件要裁兵废督后才肯上台时,可算是找到了借口,拍着桌子跳了起来,骂道:“吓,还要提条件,这是什么话,捧他做现成总统,他却要整垮我们,真是岂有此理。”
保定派的人趁机向曹琨进言,挑拨曹吴关系,说吴根本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所谓迎黎复职不过是吴佩孚不愿捧老帅做总统的挡箭牌。提出如果老帅现在不便到北京做临时大总统,可以组织一个“行政委员会”,作为选举总统前的过渡机关。
曹觉得这个意见很不错,暗示左右和吴佩孚疏通。
吴佩孚得知此情后,苦口婆心地劝曹,迎黎是一种政治手段,为了对付广东,是拆广东政。府的台,因为旧国会恢复了,广东护法就失去了根据。将来要怎样做就容易了。尽管很不情愿,曹锟最后还是接受了吴的意见。
黎元洪还想看看其它督军的态度。六月八日,黎的亲信金永炎有事到保定去见吴佩孚。
吴直截了当地告诉金永炎:“现在情势复杂,黄陂如再不下决心,我就无能为力了。请你即返天津,问他一言而决。”
金本就是铁杆的“劝进派”,即拍胸说:“黄陂方面我可以负责,保定方面请你坚持到底。”
六月十日金永炎由保定回到天津,向黎报告:吴佩孚虽坚持主张迎黎,但曹锟的保定派却在不停地捣乱,时机紧迫,随时会有变化。
于是,黎元洪就不再等待各省督军都表态了,于当天连发两电。
一电云:“……接曹、吴两巡阅使,齐、冯、阎、萧各督军等先后函电,均表赞成(指废督裁兵问题),曹、吴两使且于阳日通电首愿施行,为各省倡;并齐督军庚电,具见体国公忠。……元洪忧患余生,得闻福音,喜极以泣。谨于本月十一日先行入都,暂行大总统职权,维持秩序。……议员陆续入京之日,即为督军从容解职之时。”
二电云:“……法律问题,应由国会解释。……俟国会开会,听候解决。……”
第二电所谓法律问题,说的是关于黎复职的任期问题的争议,他的态度。
徐世昌去职和黎元洪酝酿复职期间,一些热中权位的人,由于政局在变动中,奔走营谋,极尽能事。
第一等人自然是活动国务总理,总理呼声最高的,就是前司法总长张绍曾。张也是老北洋派,又是吴佩孚的儿女亲家。这次策划黎元洪复任总统,张也是出大力者,很多人都看好张绍曾。
这时候,谁做总统,谁做国务总理,自然都要吴佩孚点头,他如果不点头,谁也做不成。张绍曾既然有这么好的条件,自然被大家看做最热门人物。
可是,就在他呼声最高时,六月四日,吴佩孚有一封电报给吴景濂、王家襄、边守靖、张绍曾等。
电云:“佩孚等为统一民国,敦请黄陂依法复位,凡有人心当一致敦促,早定国本。内阁问题乃元首特权,某何人斯,敢行过问,公等请勿以此相询。周少仆、孙伯兰等才堪组阁,将来自有实现之日,乌用他人代为运动,令国人齿冷。敬舆(张绍曾字)以避迹远嫌为是,不宜瓜田李下,自取热中之诮。国事至此,政客军人尚营营只鹜私利,真可痛也。幼山(王家襄字)、莲伯(吴景濂字)两兄应即代表议员,负责敦请元首克日还京,以巩固中枢,再由元首提出总理,以南北众望允孚者为宜,内幕私图者,均非有心肝之人也。……”
吴佩孚这通电报是答复吴景濂公开推荐张绍曾组阁,请吴佩孚支持。可是这封复电则把所有热中做官的人都痛骂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