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裴重熙房前时,见屋内灯还亮着。桓儇皱眉走了进去。
只见裴重熙坐在案前,神色凝肃。他手中握了张信笺。见她来了抬首指了指自己旁边房位置。
刚坐下,裴重熙将信笺递了过来。
“河东来的急报。突厥去年遭了雪灾,今年开春的时候又牛羊染疫,病死了无数牲畜不说,很多牧民也染疫而亡。”裴重熙语气颇为严肃,“探子说两三日就能在雁门关看见突厥的斥候。”
话止桓儇眸光凝在信笺上,神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你还记得不久前我们在草滩镇遇见突厥人的事情么?”将信搁回案上,桓儇抬眼看向裴重熙,语气笃定,“看来和我之前猜想的一样,突厥打算犯我魏境。”
突厥从前朝周时就已存在,经前朝周名将长孙季晟多次游说,致其内部分裂划分为东西突厥。而在周朝僖帝时,突厥趁周朝国力衰落反叛前周,自立后突厥。
后突厥自从立后一直徘徊于漠北深处,时而滋扰边境。到前历时一旦历朝派兵围剿他们便跑回大漠深处,让汉人兵马无处可追。一直到本朝才勉强压在后突厥,使他们不能频繁滋扰大魏百姓。
可是今年突厥多灾祸,雪灾和瘟疫接踵而至。看样子他们是蠢蠢欲动。
思绪至此桓儇起身看向一旁的舆图,目光凝在被裴重熙用朱笔圈出的几处。
“按照我们掌握的资料。突厥以往犯境都是从马邑入中原,拿下雁门后再攻打定襄等郡县。”桓儇的声音顿了顿,沉声道:“如今雁门是谁在管。”
“元士信。是他管着雁门郡。”
桓儇掀眸,唇际抿出一道锐利弧度。“让他派探子去突厥那转转。倘若突厥真的有异动……”
“若突厥有异动,雁门未必能守住。与其和他们周旋,倒不如让他们就此称臣。”裴重熙走到她身边,指着雁门郡三字,“若你愿意可以让我领行军总管,我亲自带兵平突厥。”
“哪有让中书相公冲锋陷阵道理。”桓儇摇头拒绝了裴重熙的话。
接过话茬,裴重熙眸露深色,“平定突厥兹事体大,我们不能让温家去。正好我也可以回趟裴家。”
“行了,突厥不是还没异动么?你容本宫再想想,也不一定非要你去。”说着桓儇回到案前坐下,“此事暂且压下来吧。宗师道的事情还未解决,这个时候传出突厥攻打我们的消息实在不好。”
清楚如今桓淇栩的处境,裴重熙颔首同意她的话。
裴重熙瞥了眼已经漆黑一片的天幕。
“天色已晚,坊市门闭。阿妩你不如歇在我府上?”
“好。”
二人心中端着事,此刻睡意全无。原本桓儇想让裴重熙歇着,自己来想想如何应对突厥的兵马。
敌戎强壮,她这些年涉足于朝政中虽然没有见过突厥到底如何,但是耳闻和书上都见过旁人的描述。若真让突厥夺下雁门,等着桓淇栩的非议只会比现在更多。
烦躁思绪缠在心中。桓儇伸手捏着眉心长喟一声。
“你不必事事自己扛着。桓淇栩虽然尊敬你,但是不代表其他人和他看法一样。”递了盏热茶给她,裴重熙放开话弦,“你担心他会承受非议。可是你呢?阿妩。历来女子执政最容易惹来非议,日复一日地下去,你觉得日后桓淇栩还能信任你么?”
话止桓儇抬头看向他,眸中遍布寒冰。
“你希望本宫避权?”
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劲,裴重熙不以为意地一笑。握住她的手,“阿妩你一直都比我想象中聪慧。你如今根本就无法避权,你要做得就是比桓淇栩好,让他们觉得这是你的功劳。是你护住了大魏百年基业。”
裴重熙这话说得颇为奇怪。桓儇目光如同寒冰塞川一般,遍寻不到一丝暖意。
而裴重熙直起身子凑近了她。
“阿妩,你应该往高处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桓儇伸手一把推开了裴重熙。在短暂阖眸后再度睁眸眼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你应该清楚我的想法。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提……”桓儇深吸口气冷眸睇他,“景思我希望你我能够殊途同归。”
“好。”
“你刚才梦见了什么?为什么要我快走,离开长安。”
闻问裴重熙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旋即面上浮起丝微笑,“没什么。梦中之语你自当做戏言就好。时辰不早了,你在这歇着我就躺在锦榻上。”
“行了,你自己睡这。让执事带我去东厢房。”
话落裴重熙也没多说什么,颔首吩咐执事送桓儇去东厢歇着。站在窗前一直看见东厢房的灯熄灭,他仍旧未走开。
他在梦中看见了什么?看见了那个萦绕着他六年的噩梦,梦里那个身影在府中水榭上,含笑饮下了宫中赐下的御酒。
白玉杯坠地迸裂,酒香四溢。而案上酒壶仍在,只是那个含笑饮酒的身影已经轰然倒在地上,裙摆铺散如同绽放的牡丹一样。
她的眼神充满希望苦涩,最终转头柔和地望向九曲桥的方向。伸出手仿佛是在等待什么一样。
直到一道玄色身影从九曲桥上飞奔而来,抱着她跪坐于地。眼中带雷嘴里不停得呼喊着阿妩三字,声音哽咽。
“你还是来迟了一步。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们俩一块死了。景思……”
“阿妩……别说这些。我带你回家。”
闻言躺在他怀中的人,自嘲似得一笑。伸手摸着他的嘴唇,喃喃道:“我哪里还有家?不会临死前能见你一面……咳咳也挺好。下辈子可不要生于皇室。”
最终弥漫中他眼前的是大片红色血雾。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声音溶于雾中渐行渐远。任凭他再怎么声嘶力竭地呼喊,落下的唯有那句你还是来迟了一步。
等到血雾散尽留下的不过一地碎玉。他的阿妩死在了他面前。
每每从噩梦中苏醒他都痛苦无比。思绪至此裴重熙手握在了茶盏上,掩去眼中酸涩。
无论现实到底是何种情况,但是他都不能让梦中的事情发生。哪怕代价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