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杀上城头的斛斯德,看见躺在血泊中的李忠嗣。眸中蓄起怒意,刚想要提刀去砍了安思明的时候,却见裴重熙横臂拦住了他。
浑身是血的安思明站在不远处,以刀撑地。瞧见面前含笑而立的裴重熙,发了疯似得持刀扑了上来。
斛斯德霍地出言想要提醒裴重熙小心的时候,然而裴重熙不以为意地挑眉一笑。在刀锋扑向他的一瞬,纯钧出鞘落在他手中,荡出一道锐利剑光。
已经力竭的安思明想要阻挡这一剑,然而却无力阻挡,一剑洞穿心口,直直地倒在地上。痛苦挣扎一番,很快就没了动静。
城楼上燃烧起的火舌逐渐聚成一条火龙,在夜幕下翻飞涌动。被人搀扶过来的秦颐彦看着面前的裴重熙,又看向抱着李忠嗣的斛斯德叹了口气。原本平静的眸子也被热火灼得发红,暴露出他的无奈与惋惜。
持剑睇目四周,裴重熙挥剑替三人挡开了奔向几人的士兵。尽管血珠不可避免地飞溅到身上,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在意。反倒是袖拭去了剑上血渍,加入了战局中。
城内战况急转而下,形势也逐渐分明起来。原本气焰高涨的叛军已溃不成军,几个随着安思明一起反叛的将领,顾不上手下士兵的性命。从南门逃了出去,见他们逃走,斛斯德连忙带人追了过去。
“主上。”玄天踹开向偷袭裴重熙的叛军,躬身道。
闻言裴重熙转头,语气微冷“叛乱者皆杀之。”
丢下这么一句后,裴重熙率着一队骑兵从西北方向追了过去。那些人都是随着安思明一起叛国的安氏族人。
李忠嗣的尸体被安置在城下一处屋舍内,身上覆着大魏旗帜。提着叛将头颅回来的斛斯德,询问四下得知裴重熙已经率人去追另外一股叛军后,轻叹一声。蓦地敛神大步走向安置李忠嗣的屋舍,在门口折膝跪了下来。他是李忠嗣一手带出来的,如今李忠嗣死于叛贼安思明之手,他如何能平。
脚下是广漠无垠,头顶悬着星汉点点,冷眼看着尘世的肃杀纷争。在起伏的沙丘中,隐约可以看见胡杨木狰狞肆意地生长着,越往西北,四周也越来越荒凉。
在西北干燥却带着凉意的夜里,追击叛将的铁骑持着火把在沙漠中狂奔。惊动了夜里捕食的动物。
铁骑分为两路追赶着溃逃的叛军。一路跟着裴重熙的校尉,催促着身后的骑兵加快行进的速度,眸光紧盯着已经逃向两界山附近的叛军将领们。
身后的那位主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若他们停下来无疑就是送死。这场毫无止境追逐让叛军已是精疲力尽,眼见就要逃入两界山。
忽有数百铁骑踏尘而来,呼喊声震碎了山谷中的宁静,一声盖过一声。
那数百骑兵出现的毫无预兆,似是从天而降。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过来,黑沉沉的看不见边际。倏忽间百弓齐张,箭矢如同骤雨席卷而下。在他们眼前形成一道紧密的箭网。
裴重熙勒马目光冰冷地审视着余下叛将,唇际勾起玩味笑意。
“裴相公,这些人您打算怎么处置?”
自知他们已无退路,唯一生路全系在裴重熙一言之间。其中一人率先丢下兵刃,下马跪地磕头求饶。
“是小的一时贪图富贵,错信了安思明,还请相公您饶了小的吧。将来小的一定为您鞍前马后的伺候您。”
话落耳际裴重熙哂笑一声,扬鞭挥向那人,斥道:“当日吐蕃进犯沙洲城时,你不仅丢弃一城百姓,还趁机打劫了城中富户。如此不忠不义,你说本王如何容得下你呢?”
那人一听裴重熙的话脸色乍然铁青,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多严一句,生怕惹怒了裴重熙。
旁边另外一人又跪了下去,哭喊起来,“相公明鉴。安思明以我家中老幼相挟,我等被逼无奈之下才和他一起叛国谋反。”
“无可奈何便可通敌叛国?看来我大魏律在你们眼中等同儿戏,只怕平日里也从未将忠君爱国四字放在心中吧。”裴重熙声音冰冷。目光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在火光的映衬下反倒是显得无比恐怖,宽大的袍袖也被风灌得鼓了起来。
“还是觉得朝廷新君初立,朝廷灾难重重。无暇顾及关陇,你们就可以肆意妄为了?”从他入仕的那一天开始起,就清楚关陇内部的斗争从未有过停歇。多少无辜人命丧于权力斗争下,因此遭罪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
当年他也并非没有想过来关陇从戎,积攒军功用来抗衡成帝。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最初的路。因为他明白光靠军功,没有实力是不够的。
可是少时听师父所说的一切他未曾忘记。关陇不能乱,更不该乱。朝廷需要的是上下一心的边军,不管是将来还是以来,想要国祚绵长,就得边境安宁。
随着裴重熙的声音落下,那几人哪里还敢再说话。低头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
狭长山谷中只能听见风声呼啸而过,吹起了地上黄沙。那几百铁骑持着弓箭,保持着一个姿势。只等着裴重熙一声令下。
低头看了眼腕上佛珠,裴重熙扬唇笑了起来。声音却如同初春时的溪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本王是可以饶了你们。只是那些惨死在吐蕃铁骑下的沙洲百姓却不会放了你们,数千条人命都在等着你们,节度使李忠嗣也在等你们。放了你们,她会恼我的。所以你们还是死了吧。”
一声喟叹溃散于风中,裴重熙抬手做了个手势。明白他意图的校尉很快将命令传达下去。那数百骑挽弓搭箭,眨眼间一轮新的箭雨呼啸下。
一时间哀嚎声在整个山谷间响彻起来,血肉的滚烫驱散了箭矢上寒凉,很快这些叛国者皆会落入兽口。
四下看了眼,裴重熙沉默半响。他调转马头顺着来路离开,众人见他离开纷纷跟了上来。只留下少数几个人收拾残局。杂沓的马蹄声渐行渐远,逐渐消失。
披着夜色回到了肃州城内。虽然局势已经进入了收尾状态,但是城中还是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这一番权力变动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如同做梦一般,城中熟睡的百姓也未曾被惊醒。等他们醒来时将迎来崭新的一天。
“裴相公。”听闻裴重熙回来,斛斯德连忙去城门口迎接,躬身行礼。
“斛斯将军不必多礼。”裴重熙扬手免去了斛斯德的礼数,睇目四周,“尽快收拾残局吧。本王希望天亮前能看见肃州恢复如旧。本王乏了,先回去歇着。”
说着转身往节度使府的方向走去,然而裴重熙刚刚走出几步,突然捂着嘴咳嗽起来。看了眼掌心血渍,蹙眉无奈一笑。刚想继续前行的时候,脚下突然一个踉跄。下意识地扶住了一旁的柱子,勉力稳住了身形。
见此玄天快步奔了上来,扫量四周一眼。不动神色地和幽天对视一眼,扶着裴重熙往节度使走去。
经过一番鏖战,节度使府内已经被清扫过,叛军的尸体也被清扫出去。
看了眼床榻上闭目养神的裴重熙,玄天忍不住道:“主子你这伤还没好全就到处乱跑。您为大殿下引蛊上身的事情,也不肯告诉她,您到底在想什么啊?您这么做又图什么呢。”
“图什么?”听得玄天这么问自己,裴重熙忽然笑了起来,“我只图她能够长命百岁,岁岁无忧。行了你下去吧,本王无碍。约莫蛊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是太过劳累。”
知晓裴重熙在下逐客令,玄天无奈地躬身领命褪去。
伸手摸了摸腕上佛珠,裴重熙眼中浮起温柔来。只要桓儇无事,他便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