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行先在下人（是一男下人，韩府的女佣们都被韩行折腾怕了）的带领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却实在是需要好好洗洗，才能去除。

    但他没时间，他知道他需要去见见，柳儿这个被吓傻的小丫头。

    在这中年男下人，带着敬畏眼神的带领下，韩行来到了柳儿被安置的房间。一路上，韩府显得颇为热闹。没办法，冯夫人死了，好多人死了。于是这个原本应该是，一个普通而毫不出奇的夜里，韩府一片喧闹，一片压抑而逼仄的喧闹。

    韩府很大，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一片彼此相连的公园式别墅群。

    “少爷，就是这里了。”下人将韩行领到一个普通的厢房前，示意韩行道。

    “嗯，你可以回去了。”韩行微笑着点点头，礼貌的示意这个下人道。

    “小的告退！”下人恐惧的瞟了韩行一眼后，飞快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在明面的光明正大下，漂浮着一层大家都懂的潜真相。但大家虽然都心知肚明，却不会傻里傻气的将它抛到明面上来。因为怕死和自私是人的天性！

    韩行一直觉得《皇帝的新衣》这个故事特别假，因为就算那个小孩道出了真相又如何？大家就会跟着将潜真相抛上前台吗？别逗了，对死亡的恐惧是很可怕的！

    当所有人，都因为利益、情感、牵畔等等外因，而接受一个对所有人都有利的假象时，你以为所谓的真相，真的还有意义吗？

    呵呵，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就是这么有趣。

    韩行敢肯定，要不了一晚上，这韩府的下人都会知道，冯夫人是怎么死的。但韩馥却会是那唯一一个，永远不会知道真相的人！

    因为如果韩馥知道了，那参与谋杀冯夫人的所有人，都会死！而这些人可不是，浮萍一样的孤人。她们和韩府里其他所有，并未参与此事的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沾亲带故关系。

    那是一张网，没人会想破坏那张网。因为破坏这张网所得的利益，并不与付出的代价对等，所以冯夫人就是被金甲神将砍死的。这一点千真万确！

    “丫头，睡了吗？”韩行抬起自己干净而手指修长的手，轻轻的敲了敲房门，温柔问道。

    “没、没有。”房内响起一阵慌乱的起床声。正坐在床上发呆的柳儿，在听到韩行的声音后，先是一惊，随后连忙跑来开门。

    “少、少爷。”柳儿畏惧的看着韩行，轻声道。

    小小的柳儿活像一只受惊的小鸟。现在的韩行让她感觉到害怕和陌生。她从未想过，从前那个温柔善良的三少爷，会像今天这样，冷酷而残忍的折磨人、恐吓人、杀人！

    只要一想到那些人恐惧的脸庞、受害者痛苦的哀嚎和韩行始终如一的笑容时，她就感到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寒意！

    “这里住着不习惯吧？肯定没我们的小院舒服。”韩行终于脱掉了脸上的微笑面具，一副孩子气的嫌弃嘴脸道。

    柳儿没说话，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定定的、满脸复杂的看着韩行。

    韩行的脸还是那张俊美的脸，每一个笑容，每一个动作，柳儿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下午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噩梦。柳儿多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但韩行身上残留的淡淡血腥味，却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丫头，如果你觉得跟着我，会让你害怕不快乐的话，我会让你离开。你本是洛阳人，原本可以回洛阳去。不过要不了多久，洛阳就要被一个恶胖子糟蹋成一片废墟。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走的话，我可以把你送到交趾去。那里应该在你有生之年，都是一片和平的净土吧。哦，我会让腾野陪你去，带上足够的钱财，让你衣食无忧的过完一辈子。”韩行难得说了一回实话，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性，他早有心理准备，接受任何样式的恶报，“你愿意吗？”

    “少爷不要赶柳儿走！柳儿哪儿也不去，就一直陪着少爷！”女性的泪腺就是发达，柳儿这小丫头痛哭着一把抱住了韩行，“但少爷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少爷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来我们虽然老是受欺负，但少爷很温柔很善良。下午的少爷好可怕，柳儿好害怕，柳儿感觉少爷已经消失了，站在那里杀人的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哎，小丫头伤还没好利索，就开始胡思乱想了。”韩行一把抱起小小的柳儿，将她放到床上，微笑着道，“那少爷给你讲一个，狼来了的故事好不好？”

    “嗯！”柳儿躺在床榻上，小脸蛋红红的看着韩行。

    此刻透过厢房的纸窗向外看，是一片无星无月的黑暗。屋内因为油灯的照明，有着丝丝脆弱而温暖的光明。韩行用手，温柔的理了理柳儿有些散乱的鬓发，轻声说着一个意味深长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小孩，他的父母很早就死了，只给他留下了一群羊。这群羊是小孩唯一的财产，也是他赖以活下去的支柱，因为他无依无靠无亲无故，失去这群羊后，他就只能靠乞讨为生了。所以小孩精心照料着这群羊，每天都让羊群到山上吃草。

    但村里的某些人见了，却觉得小孩好欺负。于是开始肆无忌惮的偷小孩的羊，发展到后来甚至开始了明抢。小孩哭，小孩闹，小孩唾骂这些人。但这些人却照样偷抢不误，并且还把小孩狠狠羞辱殴打了几次。

    小孩大叫：“狼来了！”没人信他的话，反而嘲笑他，“你这个傻子真是连谎都不会说，狼在山的那一边呢！怎么可能到这里来？”

    看着羊的数量一天天少下去，小孩知道他快沦为小叫花子了。但小孩已经哭够了，也绝望够了。于是在这些人再一次偷抢他的羊的时候，小孩冒死从山的另一头，引来了一头凶猛残忍的恶狼！

    “狼来了！”小孩用尽全力大吼一声，倒在了草地上。小孩以为自己就要第一个被恶狼吃掉了，但恶狼或许是嫌小孩太瘦太小，没有吃小孩，反而把那些偷抢小孩羊的人，咬死吃掉了大半！

    从此，再也没人敢打小孩羊群的主意。因为当小孩再叫“狼来了”的时候，再也没人敢把这当成笑话对待了。”

    “丫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韩行讲完故事，笑看着柳儿道。

    柳儿懵懂的摇摇头，“不知道。”

    柳儿这丫头其实有一点没说，她分明感觉到，韩行在笑着讲这个故事时，身上那股浓郁的悲伤。

    “不知道好啊。你要是什么都知道了，你也不是这个笨笨的小丫头了。”韩行哈哈大笑道，“知道越多越痛苦，无知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我无意以恶意待人。但任何人试图以恶意待我时，我也绝不介意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恶。如果他们以为，自己就算是恶人的话，那我就是凌驾于他们之上的，恶人！”

    此刻韩行心中，莫名想到了前世孤儿院那个，接替奶奶院长职位的女人。想到了被夷灭三族，竹斩钟室的韩信。

    恶是存在的，善同样。它们只是需要一些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