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岳翎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张九阳恐怕还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诡异之处。
是他的元神受影响了？
并不是，元神有天遁剑意庇护，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整个世界都出现了问题。
倒果为因法！
张九阳脑中电光一闪，和岳翎对视一眼，都能看懂彼此眼神的含义。
方丈真正的死因，不是被人割下头颅，而是……断因果！
就像当年的般若神僧一样，他开始渐渐被世人所忘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而且效果比当年的般若神僧还要可怕！
要知道，般若神僧虽然被世人淡忘，但六境的真人还是能记得他的，可方丈才刚刚去世，张九阳就已经开始忘了他的名字。
这说明，凶手不仅用倒果为因法杀了方丈，而且在这门神通的造诣上，甚至在般若神僧之上！
这些线索都在指向同一个人……
默然良久，张九阳沉声道：“我终于明白了。”
岳翎疑惑道：“明白什么？”
“还记得那幅《五百罗汉镇魔图》吗？”
张九阳叹道：“其中的天龙罗汉在死前一手指天，好像在施展某种法术，其实并不是，他是在留下最后的线索，那闯关之人……是天尊！”
只可惜天龙罗汉留下的线索太过晦涩，当时并没有人能够看懂，直到岳翎提起方丈，张九阳才从倒果为因法上推测出凶手是天尊，然后倒推出天龙罗汉的用意。
“还好你思维敏锐，察觉到了方丈身上的诡异，否则咱们还不知要走上多少弯路。”
张九阳有些庆幸。
岳翎却摇头道：“我也不是突然想起来的，而是有人在暗中提醒我。”
张九阳一怔，道：“暗中提醒？”
岳翎点点头，然后取出一枚铜镜递给张九阳，只见黄铜镜面上被人用鲜血写了一句话。
“可还记得方丈法号？”
虽是鲜血写就，但字迹古朴，颇有禅意。
“我正在房中修行，突然察觉到异样，以天眼看向四周，最后发现了这枚铜镜。”
“铜镜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不是法宝也不是邪物，但诡异的是，在刚进入房间时，出于习惯，我先认真检查了一遍房间的每一处角落，这铜镜上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文字。”
“它离我修行的地方只有一丈远，如此近的距离，怎么可能有人瞒过我的灵觉，在上面写字？”
张九阳眸光一凝，岳翎说得非常有道理。
要知道，她可是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别说修行了，就算是睡觉都会留有三分警觉。
张九阳看着手中的铜镜，目光凝重，道：“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是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了你的房间中，当着你的面，在铜镜上留下了这句话。”
岳翎皱眉道：“不可能，除非那个人有第八境的修为，否则哪怕是七境，也不可能完全不惊动我。”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嗯，每一个八境都是凤毛麟角，世所罕见，天尊应该是这个境界，但他自己就是凶手，没有理由提醒你，我师兄更是在黑天法界中没有回来，也不可能是他……”
“所以这个假设不太可能，更可能的，是第二种情况。”
张九阳在月光下举起铜镜，仔细看着镜面，凝声道：“这些字，是自己突然出现的……”
岳翎一愣。
“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我反倒觉得很有可能，也许在镜子的另一端，有人在施法写字，从而给你些提示。”
这种法术并不是没有，只是极为罕见。
“不管是谁，对我们似乎是善意的，想要引导我们查出真相，如果不是这句话，我也不会意识到，真正杀死方丈的，是断因果！”
岳翎抬头望了望四周深沉的夜色，叹道：“不愧是千年古刹，禅宗祖庭，果然是藏龙卧虎，有着许多秘密。”
“镜子先交由我来保管吧，咱们已经查出了凶手是天尊，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天尊闯入圣地的目的！”
谈及此事，张九阳的神色十分凝重。
天尊一直以来都是置身事外，仿佛神明一般高高在上，作壁上观，哪怕是十天干中有人死了都不为所动。
给张九阳的感觉，他仿佛永远都是一个看客，在俯瞰着芸芸众生。
但这一次，天尊竟然亲自下场了，目的十分明确，直奔白云寺的圣地而来，若不是通济刚好被石鼓镇的动静给吸引过去了，恐怕他也要死在这里。
如果天尊真的是诸葛七星，那对方的每一个举动，都值得格外注意，毕竟诸葛之智，号称大乾六百年来第一人。
“看来必须要赶紧去一趟那个圣地了！”
和诸葛七星这样智冠天下的人斗法，本就千难万险，若是还信息不对等，那就只是自找死路。
岳翎点点头，道：“你刚刚让那胖和尚做的事，能够帮通济下定决心带我们进圣地吗？”
“应该可以，不过前提是不能露馅。”
张九阳想了想，道：“通济现在在哪？”
“在后殿，为其师兄守灵。”
“那我们也过去看看吧，一方面是拖住他，好让画皮行动顺利，另一方面则是再看看方丈。”
岳翎非常了解他，道：“你是想再看看那双眼睛里的残影吗？”
张九阳点头道：“不错，我的灵官天眼虽然也不能完全看清，但还是有点收获的，只是今天在大殿中人多眼杂，才没有说出来。”
岳翎眼睛一亮，道：“你看出了什么？”
“那瞳孔中的残影似乎并没有遮掩面目，也是因此，通慧方丈才会如此震惊，仿佛看到了一个原本不可能会出现的人。”
岳翎的呼吸都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你的意思是说，天尊在方丈面前摘下了面具，露出了真容？”
“对。”
刹那间，岳翎的眼睛变得格外明亮，宛如辰星。
虽然他们已经基本确定天尊就是诸葛七星，但这种大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如果能破译那瞳中残影，看到天尊的真实面容，那便能一锤定音！
诸葛七星曾是她崇拜的英雄，其实直到现在，在有了这么多线索的情况下，对于天尊可能是诸葛七星的事，她还是感到有一丝不真实。
如果能最终确定，那对她来说，也是一次解脱。
张九阳眸光深邃，其实他心中还有一个猜测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天尊除了可能是诸葛七星外，也有可能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他同样怀疑却没有证据的人。
没有证据，甚至没有线索，只是他心底深处的一个大胆假设，一个直觉。
所以他也很想亲自揭开天尊神秘的面纱，看一看那面具下真容，到底是何方神圣。
……
灵堂。
方丈的遗体躺在棺椁中，脖颈处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红线，尚未盖棺，面色倒是如常，看起来像是睡着一般。
六境真人的肉身，纵然没有特意修过横练锻体之术，肉身经过天地灵气的伐毛洗髓，也一样超凡脱俗。
纵然死去，蚊虫不能落，妖魔不能侵。
通济和诸位首座盘膝在地，一边转动佛珠，敲响木鱼，一边念诵着《往生经》，为师兄超度。
按照白云寺的规矩，他们需要连续诵上三日的往生经，然后才能盖棺火葬，最后将烧出的舍利便送去塔中供奉。
如此，才算是得到了解脱，往生西天极乐。
但身为修士最痛苦的是，通济知道什么叫神魂俱散，元神不存，也知道西天极乐世界早就出了问题，诸佛已经很久没有回应过他们了。
师兄彻底死了，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毕生修行毁于一旦。
这才是他如此痛恨凶手的原因，但凡师兄还能留下元神，他都有办法让师兄再活过来。
“通济大师，在下张九阳携内人前来拜访，还请出来一见。”
张九阳并没有进门，而是悄悄传音给通济。
通济皱眉，认为张九阳和岳翎是来逼迫他赶紧做出决断的，心中微微有些不快。
数千年的寺规，并不是他想破就能破的，这其中的难处，他们二人并不懂。
他本来打算拒绝，专心为师兄诵经超度，但这时张九阳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响起。
“案情已经有了重大进展，查到凶手是谁了。”
轰！
通济猛地起身站了起来，让其他几位首座为之诧异，诵经声短暂地中断了。
“你们继续，我等下就回来。”
虽然只有几步远，但通济却似乎连这点路都等不急了，直接施展了佛门遁术，身形一闪出现在张九阳和岳翎身前。
“凶手是谁？”
他一字一句问道，声音中满是压抑的杀意，强大的气势让院子中的竹林都在簌簌飘动，几乎弯了腰。
“通济大师，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黄泉这个组织？”
张九阳随手布了个隔音法术，出声问道。
“黄泉……”
通济眸光一凝，道：“听说过，据说黄泉案是你们钦天监最大的悬案，黄泉中的妖魔每一个都有极高的修为，手段残忍至极，行踪诡异莫测。”
“不久前，青州出了位屠城的鬼王，名为阎罗，便是黄泉中的邪祟，远隔万里，我都在寺中听过其凶名。”
听到这句话，张九阳咳嗽一声，神情略有尴尬。
虽然只是一年前的事情，但是现在听上去，却似乎已经很遥远了，那时候的他，靠着一股狠劲，愣是杀了出来。
“通济大师所言基本不差，黄泉是一个组织，或者说是联盟，里面的每一个成员都是六境的存在，比如你刚刚说的阎罗，还有通天山脉的山君，都是这组织里的一员。”
顿了顿，张九阳一字一句道：“而像这样的强者……黄泉中有十个，号称十大天干。”
通济心中一震。
他确实听说过黄泉的名头，但没想过黄泉的实力居然如此强大，十个六境修为的大妖魔？
整个大乾的修士加在一起，也就十几个六境存在，黄泉的实力竟然恐怖如斯？
“你们钦天监……便是和他们在战斗？”
通济望向岳翎，眼中有着一丝难以置信。
钦天监，是怎么和这种庞然大物战斗下去，并坚持到现在的？
“确切的说，六境只是加入黄泉的门槛，黄泉之首名为天尊，此人实力深不可测，至少是七境……”
张九阳都没敢说是八境，生怕把通济给吓到了，那样可能会起到反作用。
“你的意思是说，杀害我师兄的凶手，就是天尊？”
通济皱眉道：“两位可有何证据？”
不怪他不信任，实在是张九阳和岳翎查案的速度太快了，白天还全无头绪，晚上就找到凶手了。
听上去像是在骗他一样。
通济并不傻，相反，能够修至六境的没一个是笨蛋，他第一反应是张九阳和岳翎想要借助这件事拉拢白云寺一起对付黄泉。
如果没有确凿证据，他是绝不会轻信的。
岳翎何等聪慧，早就看破了他心中忧虑，淡淡道：“光风霁月者，不见小人。我们钦天监，就算没有任何宗门相助，也一样会战斗到底，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通济连忙想要开口解释，却被她冷然打断。
“你要证据，那就给你证据，你可还记得，方丈的法号？”
“师兄法号通慧，怎么了？”
通济疑惑道。
张九阳拍了拍岳翎的手，笑道：“通济大师和方丈的因果极重，自然不像我们那样断的如此迅速，这样，我来问。”
“通济大师，你还能记得和方丈年少时相处的事情吗？”
“这个和查案有关吗？”
“当然。”
通济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开始仔细回忆，然后讲了出来。
“我九岁时被师父捡来，浑身脏兮兮的，是师兄带我沐浴，给我穿上了干净的衣服，对了，他还常常带我去——”
通济的声音突然中断，他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师兄带我去做什么？
他明明能感觉到，那件事让他记忆尤深，非常喜欢，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来了。
就仿佛记忆被人擦去了一块。
“看来你终于意识到了，这是倒果为因法，你的师兄，是先死在此术上，然后再被割头的。”
“凶手之所以要抹去方丈的因果，恐怕就是因为……方丈见到了他的真面目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