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降了吧！”

    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惊的背对着声音的张合全身猛的一颤，回头瞪着只比自己小几岁，跟随自己超过二十年的亲兵语气森冷的质问道：“你说什么？”

    亲兵不敢跟他对视，逃避似的躲开目光，却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将军投降吧，司马将军攻不破汉军营寨的，兄弟们真的撑不下去了，再耗下去就要全部饿死在此了，将军您心疼一下兄弟们吧。”

    “阵前妖言惑众动摇军心，你想找死不成！”夏侯霸气的鼻子都歪了，拔出佩剑就要砍下老兵头颅以正军纪。

    谁料没等走到老兵面前，周围的其他士兵纷纷跪下哀求道：“将军，降吧！”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随，远处的魏军被跪下的同僚触动，接二连三的跪下恳求投降。

    夏侯霸见此，已经扬起的佩剑像灌了铅似的根本挥不下去，举起的手臂不断颤抖，脸上的肌肉也在剧烈颤抖，扫视着跪地的魏军，只觉得心头比压了座泰山还沉重。

    张合更是一个踉跄，及时扶住儿子张雄才勉强站稳。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被逼宫的一天，很想跟夏侯霸一样抽出佩剑将逼宫的混蛋一剑砍掉，可是放眼望去，数万魏军全都跪倒在地，站着的反而寥寥无几。

    这是魏军的集体意志，他威望再高也违背不了，敢不同意，麾下将士分分钟宰了你，将首级给汉军送去。

    张合心底泛起一阵深深的无力，他虽然知道汉军送来米饭是想动摇魏军军心，可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好，直接就将数万魏军给干投降了。

    至于吃饱了继续进攻汉军，冲破汉营与司马懿会合？

    得了吧，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魏军将士也是有良知的，干不出吃人家饭砸人家碗的事。

    张合强行下令也没用，老子不敢违背军令，还不敢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吗？

    张合清楚，真下令进攻的话非但攻不破汉军营寨，反而会彻底失去军心，无奈盯着率先投降的亲兵叹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亲兵在冰面上连磕三个响头，眼泪鼻涕齐流的说道：“卑职知道，可卑职不愿意看着儿郎们白白饿死，他们之中有我的晚辈，也有您的晚辈啊将军。”

    “这些将士都是跟您多年的老兵，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怕死的，但凡有点获胜希望没人会放弃，可是将军，他们已经饿的提不动刀了，咱们没希望了啊。”

    “将军若是生气，尽管杀我就是，但请将军为孩子们考虑考虑。”

    张合再次向人群扫视过去，看到的是一张张稚嫩但是坚毅的脸，他们之中很多都是二十来岁的孩子，还有许多没娶妻生子呢，自己若真将他们带入死地，今后怕是觉都睡不安稳吧。

    “给我两刻钟，容我好好想想，两刻钟后给你们答复。”

    张合无奈转身，挥着手走进帐篷，这一刻的张合背影佝偻，看着根本不像大魏的左将军，就是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

    “将军……”夏侯霸与张雄同时出声。

    张合再次挥手道：“别进来，让我一个人静静。”

    走进帐篷坐回主位，张合木然的端起桌上的碗，碗里装满排骨，是火头军专门给他留的，此刻已经有些凉了。

    张合抓起排骨就往嘴里塞，咀嚼的同时老泪纵横，泪水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断掉进眼里，又被连同排骨一起吞下去。

    同时他的脑中电影回放似的不断闪过前半生的回忆，跟随韩馥讨黄巾，跟随袁绍讨公孙瓒讨曹操，跟随曹操征天下，参加的大小战役超过百场。

    他已经征战三十多年，从青年打到了老年，可他想不明白，这天下的仗怎么就打不完？

    肉吃完了，碗底空了。

    张合提笔开始书写，写了足足两刻钟，然后停笔起身，拿起桌上平时割肉的匕首递到自己脖颈，悲痛欲绝的吼道：“先帝，儁乂追随你来了。”

    帐外的夏侯霸张雄听到喊声脸色大变，冲进帐篷发现张合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爹……”张雄嘶吼着冲到近前，跪倒在地将张合扶起，张合用尽最后力气指了指桌案，手臂便无力垂了下去。

    夏侯霸走到桌前发现桌上摆着两封信，一封是给他的，信中内容令人泪目。

    “老夫年少从军，先随韩馥后随袁公又随先帝，与三姓家奴无异，承蒙先帝不弃，拜将封侯委以重任，奈何老夫才疏学浅，外不能御敌内不能安邦，辜负先帝与陛下重托，罪莫大焉。”

    “如今被困狭道粮草断绝，老夫已无力回天，唯有以死明志。”

    “张儁乂生作魏臣死为魏魂，为朝廷尽忠无怨矣，只是麾下兄弟不能受我牵连，请夏侯将军率军降汉，以保兄弟们周全，刘皇叔仁义，定不会为难于你。”

    “这是老夫下的最后一道军令，请夏侯将军务必执行，魏左将军张合。”

    “将军……”夏侯霸噗通一声面朝张合跪了下去。

    有了这封书信，他降汉就是奉命行事，不会受到任何人的非议。

    他没想到张合最后会为他考虑，心情复杂的不知该如何言语，只能咚咚咚的给张合磕三个响头。

    随后夏侯霸将目光投向了桌上的另一封信，这封信是写给魏帝曹丕的，给曹丕提了一些治军治国方面的建议，还建议曹丕若汉军实在难以抵挡，应该早做打算为曹家谋后路。

    看的出来张合对曹丕能否挡住刘备也没信心，信中一字一句充满了对朝廷的忠义和担忧。

    夏侯霸将两封信折叠起来塞进张雄胸口，叹息道：“张兄，你带着将军的尸体回大魏吧，我会以放你回去做为投降条件跟张嶷谈判，相信张嶷不会拒绝。”

    张雄含泪点头道：“多谢夏侯将军。”

    夏侯霸转身出帐，对着跪在帐外翘首以盼的将士们喊道：“将军追随先帝而去了，临终前命令咱们降汉。”

    “将军……将军……”将士们闻言集体跪地悲恸大哭，他们只是想投降，想有口饱饭吃，没想逼死张合啊。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夏侯霸解下佩剑扔到一边，只身前往汉军营地。

    沿途的积雪早已被将士们踩平，甚至被鲜血染红，前方的汉营中却依旧充斥着激烈的喊杀声，很明显，司马懿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夏侯霸对身后的哭声和前方的喊杀声充耳不闻，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的向汉军营地走去。

    这一刻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夏侯霸的突然现身惊动了营中的汉军，瞬间无数弓箭将他瞄准，却没一个人射出，只是警惕的看着。

    人家是只身前来的，而且没带武器，你怎么好意思射击？

    夏侯霸终于走到营前，张开怀抱示意自己没带武器，然后放声喊道：“麻烦通传一声，就说魏偏将军夏侯霸求见张嶷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