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中磊这位厂公已经进行了站队,范兴更不必说,在淮扬道现在出行都至少得0个护卫,生怕被恨他恨得牙痒痒的汤家派人暗杀了。
范兴在淮扬道由于太针对汤家,汤家已经将底线后退到愿意送他万贯再承诺要送0万贯给黄中磊,可范兴仍然不收。
汤家也有给其他厂卫送钱,可是这些厂卫收了钱只是针对汤家时下手轻了点,却没有违抗范兴的命令不下手。
这种情况下,汤家人有些丧气,想不到一个东厂北镇抚使就敢来拿捏自己汤家,连送钱都不要,可见背后一定有人在推动此事。
汤家给朝中的朋友求救,很想搞清楚自己得罪了哪位大佬,希望高抬贵手,如果要汤国辅让出淮扬道的观察使之位,只要谈妥条件也不是不行。
可是朝中官员只是帮汤国辅稍微稳定了一下局面,没有让他被墙倒众人推而已。这件事已经涉及到了劫皇粮,对兴汉国的皇权来说是非常严重的挑衅。
之前那些拦路抢劫的,抢地方押送往京城的粮税事情也大有人在。但从来没有直接抢光一文不剩的,简直是“开了先河”。
所以汤国辅如果短期内没办法把这件事情办妥,如果连到底是谁做的都查不清楚,那他的官场寿命也已经到头了。
届时只会有越来越多的官员站到汤国辅的对立面,他也会被文官集团所抛弃。
自从发现东厂恶犬凶狠无比,身后定然有人指使之后,汤国辅将汤家的力量都动员了起来反抗。
但是汤家外围的势力被范兴不停打击,汤家的店长、掌柜、地头等人,不断被东厂的人以查案的名义骚扰,有一点证据有一点人证就把他们先关起来再说。
因此汤家仿佛一只长满了触角的大章鱼被斩断了一大堆触角,虽然主体看似还在,但是已经无法“张牙舞爪”了,看起来十分笨拙,完全就是一副等着被人渔肉的样子。
但汤家势力毕竟没有仅限于淮扬道,这只大章鱼在其他地方还有触手。在这种时刻,他们汇集了全家的智囊来商量这一关怎么过。
有人提出最近汤家在淮扬道得罪的有实力的势力只有安右道的延寿教,这件事会不会是延寿教做的?
有人反驳延寿教只是一个民间教派,或许教徒众多,可是官场上应该不会有援手吧。而不是官场上的人出手,东厂怎么会如此肆无忌惮对汤家下手?
总不能是延寿教能指挥得动东厂?要知道东厂是皇帝鹰犬,谁能指挥得动东厂还有必要说么?
没人考虑过延寿教能指挥得动东厂,而这件事是皇帝陛下要针对汤家这种话更是没人敢诉之于口,免得下面的人抵抗都不敢抵抗,直接闹着分家,免得溅他们一身汤国辅的血。
商量来商量去,连这是东厂胃口太大,希望汤家拿出百万贯贿赂的说法都“讨论”出来了,大家还是没有找到苗头。
却总算有了个把水搅浑的思路——嫁祸于人。
大章鱼虽然没有了触须,但还有最后一招——喷墨。
他们选择把墨喷向隔壁省的延寿教,写奏章呈到皇帝面前,直接指出这件事是延寿教派人做的。
证据?不用太明显的证据。只说这附近只有延寿教有这个能力,他们是民间团体还有武力,之前还能打赢流寇,听说和胡骑也碰过不落下风。
这段时间他们又在荆襄道大肆活动收了许多信徒,在案发的荆襄道有足够的实力。
至于动机当然是他们穷。延寿教收了那么多信徒一日两餐养着,吃喝不够了怎么办?抢皇粮一波暴富不是么。
另外延寿教和汤国辅交恶,出于报复心理劫了淮扬道的皇粮也说得过去。
总之延寿教坐拥百万教徒,已经成了兴汉国东面毒瘤,如若不制怕是不日就要立旗造反。那周宇恐怕要占下安右道、安江道建立地上教国了。
延寿教还自己铸钱,可能早有反叛图谋。
汤国辅在奏章中字字泣血表达自己的忠诚,说早就看穿了延寿教是一个邪教,因此才与他们交恶,不愿与他们进行商贸壮大他们的实力,这才设了税卡。现如今淮扬道的秋粮秋税被劫,就是延寿教即将作乱的预兆!
汤国辅毕竟是个观察使,朝中也有朋友,这个奏折递上去之后确实到了兴汉皇帝的面前,也让他忍不住询问了有关延寿教的事。
汤国辅的朝中朋友开始发力,向陛下详细叙说了有关延寿教的事,当然都挑皇帝可能担心的部分来说。
“那延寿教教徒百万,信徒皆为延寿教白白做工,勤劳所得皆为教中高层所霸占,而他们只得每日两顿稀粥。夫妻子女、父母男女亦要分开居住,不知酿出多少人伦惨事。延寿教并私铸铁钱发行,强迫教徒使用。现在安右道铁钱泛滥,已无铜钱立锥之地。”
兴汉皇帝听完之后眉头紧锁:“若是如你所说,信延寿教的安右道百姓岂不是处于炼狱之中?可安右道不论是摊派还是粮税银钱,都是天下第一个缴齐的省份,不仅交得快,交得还多,并且这两年更没听说过爆发民乱,不是么。”
面对皇帝的质疑,刚才说了一堆片面事实的官员只能拿出万能答案:“想必那是安右道彭秋东大人本领厉害。”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对待此教?”
“只要抓捕那延寿教教主周宇审问,一下子就真相大白了。而且延寿教聚拢民财无数,若是铲除延寿教,定能得钱亿万,可充盈国库。同时安右道百姓定会称颂陛下之英明。”
兴汉皇帝听到这种话却已经麻木了,他这些年听这些官员嘴里放屁已经听多了。只要自己按他们所说的做,就是百姓会称颂,会认为你是圣君。而不按他们说的做,百姓就会失望,甚至觉得你是暴君。
百姓在他们口中成了一种带符号的工具,他们可以随意代表百姓发言,任意代表百姓称颂或者失望。
“你们在想这一出的时候,是否认真想过,有万全把握?之前说对方教徒百万,现在就要在百万人中活捉对方教主了?若是行事不密失败了,该如何收场?整个安右道及周围糜烂么。”
“陛下,那延寿教倒行逆施,安右道百姓恨他们入骨,只要朝廷派天兵持尚方宝剑见他,定能喝退他的左右,将其生擒!百姓们只会鼓手叫好。”
兴汉皇帝闭了下眼睛,使劲压下肚子里冒起来的火,告诉自己这些年来,不是已经习惯这些读书人的眼高手低了么,别气,别气。
他长叹道:“百姓啊……又是百姓啊。你倒是告诉朕,若是安右道倒行逆施至百姓恨他们入骨,为何他们又有百万教众?”
“那是延寿教善于蛊惑人心,用小恩小惠欺骗平民,骗他们入了教之后就派人紧紧守着他们,同吃同住进行监视,使他们敢怒不敢言,更无法串联反抗延寿教之禁锢。百姓无辜,请陛下派钦差大臣持尚方宝剑,去救一救安右道黎民黔首。”
“未料胜先料败,你还未说若是事败该如何?”
“这……微臣想,那延寿教教主若是见尚方宝剑仍不束手就擒,就是反意已昭,派禁军进剿便是。若是束手就擒,延寿教失去教主定会分崩离析,更是简单。”
“没想到今日还能听到如此可笑之笑话。你毫无准备,只是在随意赌对方不敢造反而已。若是对方不敢反便能擒下对方兼说自己判断精准。若是因为逼迫而反,你又能说早料到对方会反。无论延寿教反不反你都是对的,此乃倒果为因,可笑至极。”
“陛下,天下之人应皆为顺民,若只是逮捕便要造反,岂不说明其不是顺民么,一试便知。”
兴汉皇帝看着自己的官员说着政治正确的屁话,只觉得他们读“圣贤书”读傻了。将天下之人应皆为顺民当成理所当然,那若是要辨认反贼倒是简单,直接冲入平民家中将其逮了便是,对方敢反抗就不是顺民而是反贼。
倒果为因如此扭曲,他们还觉得理所当然。这等官员充斥朝堂,也难怪国事一天不如一天。
兴汉皇帝摆摆手:“你下去吧,朕再想想。”
此人收了汤家钱财,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张口放出大招:“陛下,那延寿教更有带甲数万,皆为死忠狂热教徒,只听那教主命令,不知有国不知有陛下,此时不铲除,后患无穷啊陛下~”
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人,兴汉皇帝突然笑了:“淮扬道粮税没有被劫之前,这带甲数万的教徒在何处?现在短短几天就突然冒出来了?若是早就有你口中的数万甲兵,彭秋东身为安右道观察使为何一字未提?你倒是比他消息还灵通。”
跪在地上的人刚想说话,兴汉皇帝出声制止了他。
“传黄中磊来,让他来给你说说这延寿教。”
等黄中磊到了对皇帝叩拜之后,站起来笑眯眯地对已经站起来的官员说道。
“大人,这延寿教据我东厂探查,并没有宣称那教主是超脱世俗凌驾于凡人之上之人,遵国法勤纳税,延寿教所有耕种的田地都纳了税,亦从未听说过隐匿田产,更从未恃强不纳。因此安右道这两年粮税银钱足额缴纳,延寿教所纳在其中可占了不小的份额。大人觉得这样的教派比起那些佛教庙宇,如何?”
兴汉皇帝摸着胡须笑了,黄中磊说到了重点。
如果那教主遵守国法还将延寿教所有的田地纳税,自然就是大大的顺民,延寿教也就成了在兴汉朝秩序之下的组成部分。比起其他跳出世俗不纳税不说还只知道向教徒索取的宗教,皇帝心中当然更喜欢世俗的教派。
“但这并不能说他们没有反意!延寿教私铸铁钱,还蓄有甲兵,这就是有不轨之心的证据。”
面对官员的嘴硬,黄中磊对皇帝说道:“陛下,那延寿教立教之初,就是安江道大旱流民聚集在冕州时,为了救助流民所创立。所谓甲兵也是为了对抗安江道流寇翻天鹞南下,流民们所成立的自保民兵。那流寇翻天鹞极其凶残,即使被打跑之后,也多次入寇报复,陛下派去安右道的钦差曹公公就是不幸被那翻天鹞入寇报复时,斩首于路边。延寿教与翻天鹞打过数仗,虽未能歼灭其,但也保下了安右道未受流寇肆虐。这等教中民兵,明明是保家卫国之好兵,在一些人口中,怎么成了造反的证据?荒谬也。”
“那,那私铸铁钱怎么说!”
“那延寿教的确教徒众多,但哪有可能百万,其实只有十几万信众而已。只是延寿教教徒多是穷苦贫民,一开始为了养活他们开销巨大,就铸了不值钱的铁钱在教内流通供教徒内部使用,仅此而已。那延寿教也知道铁钱难以用到教派之外的民间,因此并无强制平民使用铁钱,让手持他们所铸铁钱之外人可找他们兑换铜钱,以安民心。铁钱数量众多,自然会从延寿教中流出一些到安右道民间流通,民众见可兑换铜钱,便也就慢慢习惯了用一些铁钱。因此并未听闻安右道有强制使用铁钱导致的骚乱,大人不必多虑。而且即使千万铁钱也不过值万贯而已,不值一提。”
黄中磊的解释让皇帝很满意。皇帝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在回避一个拥有几万甲兵百万教徒的民间教派可能造自己反这种可能性的。因为他很清楚,兴汉朝廷如果此刻再开启一场国内战争,那必然会被北原趁虚而入,外战内战两面皆输。
因此他下意识地在回避、质疑延寿教可能造反的证据。黄中磊比朝堂上的官员更懂皇帝,保证了自己利益的同时顺应了皇帝这种心理,言语解释之间巧妙地将延寿教的威胁不断降低,自然让皇帝听起来十分舒心,觉得黄中磊说的太好了。
什么私铸铁钱其实只有万贯而已;什么数万甲兵其实只是一群因为流寇而不得不自保的民兵;什么百万教徒,安右道才多少人,十几万信徒已经很多了,这些文官就爱夸大其词!
“黄爱卿,那你觉得淮扬道钱粮被劫一事,会是延寿教所为吗?”
黄中磊立刻严肃道:“禀陛下,东厂在荆襄道事发地点查探,刚刚发现大量粮米乃是被民间所取,与其说是被贼人劫走,不如说大多入了荆襄道百姓之口。而钱的确是不见了,应是被贼人所劫。”
原本灰头土脸的文官眼睛一亮:“黄督公刚才说延寿教为了养活教徒开销巨大甚至要私铸铁钱来弥补开销。看来,这钱财定是被延寿教劫去了吧!”
黄中磊心中暗笑对方无知,延寿教到底有多富自己还不清楚吗?与其为了那么点钱来劫皇粮,还不如办一场宝物拍卖会挣得多。
“不,延寿教若是缺钱,再铸铁钱便是。据我所知,他们反而更缺粮。延寿教教徒众多,却供给每人一日两餐,因此再多的粮食也不嫌多。若是他们做的,怎会放任淮扬道的秋粮被荆襄道的民众哄抢去?因此本官猜测不是延寿教所为。”
兴汉皇帝点点头满意地说:“有理有据,黄爱卿真是朕的左膀右臂也。”
黄中磊谦虚一笑,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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