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傍晚黄昏,乌云色变,当季一场罕见的雷暴天气袭击了这个位于南欧的地中海气候的海港小城。
码头并排的渔船在海浪中上下起伏,打湿的旗帜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也有人家的窗户合不严实,在大风之中发出哐当哐当的噪声,惹得人心情郁燥。
待在家中的人们利用着储备的食物做着晚餐,时而担忧地往窗外张望,希望归家的亲人没有遇见什么意外。
一个戴着针织帽子的小女孩坐在餐桌上,双手支撑着脸颊,呆呆地望着桌面上那妈妈一早准备好的小蛋糕,踢着脚,不知入神想些什么。
屋外电闪雷鸣,雨滴撞击门窗、墙壁、铁皮,传来淅沥淅沥的不同响声。
在这繁杂的噪声之中,大门忽的砰通两下,音量颇高,像是有人在刻意敲打。
一直靠在窗边观望,捏着那显示着一行行无人接通电话的年轻母亲一下精神过来,带着松了口气的希望,快步走到门口,口中还念念叨叨,像是抱怨。
“.纳斯,你手机为什么——”
风雨随着大门打开而疯狂灌入,即便是夏天,也有着让人发凉的寒意。
只是她的期待落空了,门外空无一人,漫天都是飞舞的垃圾,门口的地中海松都被狂风压弯,一摆一摆的,努力抵抗着。
“纳斯,是你吗?!”
用手挡住眼睛,她不死心艰难地探出头往门的四周打量一番,确定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倒是踏前的一步踢到了地面上躺着的一个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小型灯笼状物品,里面有蓝火幽幽,只是明明是密封状态,怎么会有火呢?
大约是个不知从哪里刮过来的装饰品吧。
蓝火像是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让她即便在狂风暴雨中也不禁为之出神,淋了好一会雨,随着一道闪电划过,天地白茫一刹,她才惊醒回神,左右看看,带着疑惑拿起灯笼匆匆把门关上。
轰隆隆。
巨大的雷鸣响彻整个小城,让人心间发闷。
“妈妈,爸爸还没回来吗?”小女孩仰头担心地看着湿漉漉的母亲。
女人勉强露出个笑容,随手放下那个灯笼,整理了下被打湿的头发,擦了擦手,才走到孩子面前蹲下,捧着她没几两肉的脸蛋:“亲爱的,爸爸可能是路上耽误了,你看,这么大雨的,车子都开不动,只能待在加油站慢慢等雨过去别担心,他之前就给我留了信息,说是赶不回来的话,让我们先吃蛋糕。”
“可是我想等爸爸一起.”
“一样的,我们先吃,我给你录像,让他看看我们的菲德拉宝贝又长大了一岁。”女人温声细语,“你不是想知道爸爸去干嘛了吗?我偷偷告诉你,等他回来啊,你就装作不知道,可以做到吗?”
“嗯!”菲德拉认真点头。
女人把挂在墙壁上的孩童蜡笔画相框取下,那画作勉强能认出来是一家三口,身后,有一大片被涂成紫色的区块:“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嗯,就是你上次看电视看到的那个地方,有一片你最喜欢的薰衣草田,那里开满了薰衣草,每年的这个时候啊,轻风一吹,就是连绵紫色的海洋,他啊,就是给你拍‘大海’去了。”
“好了,我当了一个叛徒,你要答应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明白!”
菲德拉目露憧憬,内心的不安一下子就被冲淡了许多。
“来,我们吃蛋糕吧。”
“好!”
打开蛋糕的盖子,整体是淡紫色的,没有上油腻的奶油,看上去应该就是普通的家庭烘焙蛋糕,上面还用了些糖浆画出了一朵薰衣草的图案。
“我的小天使,许个愿吧,我给你录下来,到时候给爸爸看。”点好蜡烛,母亲拿着手机在一旁录像。
“我,我希望”
哐当!
二人一愣,二楼的窗户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撞碎了,在楼下都能听到呼啸的风声。
“亲爱的,你先等等我,我上去看看。”
母亲放下手机,匆忙地赶了上去。
菲德拉目送母亲身影的离开,然后转头就看到蛋糕上的蜡烛摇摆了下,差点熄灭,吓得她赶紧站起身来护在蛋糕面前。
“是哪里来的风?”
菲德拉左右瞧瞧,发现了窗户似乎开了一条缝,有一丝丝的凉意传了进来。
她小心地张开手臂,挡在风和蛋糕中间,呈一个大字型,一步一步地,慢慢小心往窗户挪去。
“嘿!”
稍微用力一拉,她把窗户关严实了。
“嗯?这是什么?”关好窗户的菲德拉发现了那个发着幽幽蓝光的小灯笼,注意力一下子被拉了过去,小心地捧起,看得入迷。
身后,下楼梯的脚步声传来,还有母亲的抱怨:“不知道哪里吹来的一只乌鸦,把二楼书房的窗户给打破了,书架都差点打湿了,真是”
菲德拉转过头,带着那个蓝灯笼走去:“乌鸦,妈妈,乌鸦长什么样啊?”
“就这个样子,别碰!说不定有什么病毒,可能还会啄你呢。”母亲稍稍吓唬了下菲德拉。
菲德拉虽然缩着手,但目光里尽是对其他生命的好奇。
那是一只躺倒的鸟禽,通体漆黑羽毛,看上去确实就是一只普通的乌鸦,在黑羽的边角上,似乎还有烧焦的痕迹。
菲德拉好像在电视上见到过这种鸟,但没有实际看到的有真实感。
母亲有些担心,乌鸦这种鸟,有很强的象征意义,或好或坏,两种解释都可以,既能说可能带来灾祸,也能解释成为一种祝福,但以文化记忆的整体来说,通常都代表着不太好的事情,偏偏这个时候家里进了乌鸦,难道
“不要自己吓自己。”她猛摇头,尽力撇去那些不妙的预感。
将乌鸦放到厨房的柜面,她警告女儿:“我先去洗个澡,记住,一定不能碰它,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菲德拉把蓝色灯笼藏在身后,点头说道。
女人满意地离开,准备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先是开门湿了一半,刚刚又在补救书房,导致彻底全湿透了,再不换一身衣服可能就要感冒了。
见着母亲离开,菲德拉乖乖坐到了放有蛋糕的餐桌椅子上,看见已经没了一半的蜡烛,有些着急,决定还是先将蜡烛吹灭。
“圣诞爷爷,这个不算我许的愿望,我只是要等妈妈一起再许愿,请原谅我,让蜡烛先熄灭一会。”她似乎没搞明白生日愿望不归圣诞老人管。
坐在椅子上,那蛋糕的香气不断诱惑着她,但这都没有那只乌鸦更让她好奇,于是她伸长了脖子,像只长颈鹿,想要看看那乌鸦有没有什么动静,但似乎只能看到一起一伏的呼吸。
起码还活着。
“妈妈洗澡要好久。”菲德拉嘟囔了几句,做贼心虚地往后偷看几眼,小跑几步来到柜面,隔着一点距离,仔细地观察起了那只昏迷的乌鸦。
“好像都湿透了”她快速扯了一条干毛巾,小心地覆盖在乌鸦的身上,觉得这样就能帮它吸干水分。
她就这么把脑袋搭在柜面上,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只乌鸦,感受生命的顽强。
毕竟妈妈说过不能碰,她再怎么想要摸摸,也要等妈妈洗完澡出来之后再说,她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
但在这等的时候,她手里一直拿着的小灯笼似乎发出了莫名的颤动。
她低头仔细上下看了看,好像也没找到什么开关,再抬头,却见那只乌鸦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充满了杀气。
“乌、乌鸦先生?小姐?”
乌鸦没有管她,视线转向了她手中的小灯笼,眼睛露出人性化的着急神色,张大了嘴巴,发出一声鸦响,扑腾着双翅就朝她扑面飞来。
“啊!”
Duang!
“嘎”
抱着脑袋紧闭双眼的菲德拉慢慢将眼睛眯开,手中的小灯笼已经不在她的手上,而是和乌鸦一起,安静地躺在窗户下的地板。
很明显,刚刚那只乌鸦突然要抢夺了她手上的灯笼,然后想要离开,却因为太过着急,一下子撞在了玻璃框边,再度昏迷了过去。
不仅如此,地面还有一点血迹,看上去伤势比刚刚更严重了。
“乌鸦!乌鸦!”菲德拉走到乌鸦身旁,伸手又缩回来,急得满地打转,“对了!毛巾,毛巾,用毛巾就不算碰。”
她捡起被弄到地上的毛巾,温柔地将乌鸦裹起,忙不迭地放回到原位上。
“你是喜欢这个吗?”菲德拉顺便也将灯笼捡起来,想了想,还是放到了乌鸦的旁边。
“妈妈,妈妈,好了吗?乌鸦流血了,乌鸦刚刚又撞了玻璃,砰一下的,很响很痛!”菲德拉跑到浴室门口,一边说喊,一边用双手模仿着翅膀撞向墙壁,发出轻微的咚咚响。
过了会,满脸无奈的母亲急匆匆洗完澡,被菲德拉牵着手,赶到了乌鸦身边。
“我看看,唉,这样的天气,也没有宠物医院开门啊,我把它擦干净,然后放进箱子看看能不能救回来吧,不要难过,亲爱的,我们已经尽力了。”
“哦,哦。”菲德拉紧紧看着乌鸦,她相信妈妈。
将乌鸦擦干净收拾好,空出了一个储物小箱,正准备拿点没用的衣服放进去保温,就看见菲德拉已经抱着自己的一堆衣服,高度已经遮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脚步蹒跚。
母亲忍不住拍了拍自己额头:“菲德拉,小乌鸦用不了这么多衣服。”
“我,我只是想让它挑挑,看哪件喜欢的。”菲德拉小声说道。
“这样啊那我帮它挑吧就这件,你最喜欢的薰衣草图案,我想小乌鸦也会喜欢的。”母亲挑出了一件菲德拉小时候的衣服,现在应该不怎么穿得下了。
菲德拉点头:“嗯,够了吗?会不会不够暖啊?”
“够了够了。”
将女儿打发走,她用那件衣服稍稍布置一番,再拿个小容器放点谷物,一个乌鸦临时疗养所就弄好了。
只是她多少有点担忧,害怕这鸟雀带有什么疾病,本来菲德拉就已经很虚弱了,在家里也需要静养,但看到放好了衣服小跑笑着过来的女儿,她的心又一下子软了下去。
“记住哦,不能碰,要是不小心被碰到了,就要赶快洗干净,而且要离远一点,你凑太近很容易吓到它的,说不定刚刚就是被你吓到了才撞的玻璃。”
母亲这么说着倒也觉得奇怪,这乌鸦连撞两块玻璃,甚至有一块都撞碎了,居然还活着,是玻璃质量不行还是这乌鸦生命力太顽强了。
叮嘱再三之后,将盒子放在客厅角落,她给女儿庆祝起未完的生日。
菲德拉甚至从蛋糕上切了一小块放进了盒子。
“妈妈,乌鸦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
“或许,它只是迷路了,它也有家,但是风雨太大,将它吹打了下来,然后呢,碰到了我们的小天使菲德拉,我想它一定会被你的爱心魔法感染,尽快康复,回到自己的家中,毕竟那里有等候它已久的家人。”
“爸爸也迷路了吗?”
“呃,应该只是被堵住了,不是说了吗?那个地方,在很远很远。”
“我,我能不能不要照片了,想要爸爸快点回来,吃我留给他的蛋糕,放久了就不能吃了。”
“要是爸爸见到你这么为他着想,一定很开心,放心吧,他会赶回来吃你留给他的蛋糕的。”
菲德拉看着那仍然没有醒过来痕迹,但还有呼吸的乌鸦,随着它的起伏,坐在母亲怀里的她眼皮子逐渐沉重,慢慢地合拢了起来。
母亲抱着她,慢慢走上台阶,放回到房间里面,盖好被子。
“晚安。”
熄灯离开,她回到楼下,呆呆地抚按心脏,好像有什么让她难以喘过气来。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吓了她一跳,但更多的是惊喜,她急忙将电话接通,压在耳边,连呼吸都放缓了。
“请问是塔利亚女士吗?”
“是的,是的,请问我丈夫他有消息了吗?”
“很抱歉,我们目前只能查到你丈夫纳斯先生最后的记录,是从普罗斯旺出发前往当地的乡村,听有所交流的路人说法,是为了找还在盛开的薰衣草花田,但高卢警方排查下来,并没有发现你丈夫的踪影。”
“不可能的,他,他就是为了拍照,拍好了就会回来的,他一定就在那里,就在最漂亮的那片薰衣草田上!”
“别激动,女士,目前只是初步调查,我们还在跟进,请静候我们的消息,我们会尽力让纳斯先生安全回家的。”
“谢谢,谢谢”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电话,呆愣地望着手机屏幕上的合照,她捂住嘴巴,无声哭泣。
在充盈泪珠的眼眶中,她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闪烁了下。
稍微擦干眼泪,原来是那个她捡来的蓝光灯笼,刚刚好像发出了一下闪烁,但也可能只是她的幻觉,现在再仔细看起来,并没有丝毫的动静,依旧是那淡淡的蓝光。
拿起灯笼,她迷茫地注视了许久。
“亲爱的你究竟在哪里?”
蓝光幽幽,没有应答。
塔利亚自嘲一笑:“我真傻,还以为你是神灯呢。”
收起眼泪,她关掉屋子灯光,带着小灯笼回到房间。
漆黑与夜雨声中,那个小盒子里,乌鸦的翅膀轻轻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