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不住了。
真的熬不住了……
断粮已经超过七天,可是官府本应发放的赈济,竟然还没有到!
有人鼓足勇气去问衙门,那里的官老爷只说上面官仓没有放粮,那便只能等着。
可是,人是铁饭是钢啊!
再过个几天,就算上面放粮了,也只能是放给死人。
在极度的绝望之中,那个如同魔鬼一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涌现出来,咧开狰狞的嘴脸,露出一个令人冰寒彻骨的狞笑,蛊惑众人。
粮食,并非没有。
比如这临川县,虽然不大,但也有数万百姓,其中当然也不乏像刘老爷一样的富户。
富户的高门大院,不论是建造结构还是坚固程度,都至少保证房屋没有被肆虐的洪水冲垮,待洪水退去,仓库里的粮食虽然泡水开始慢慢发霉变质,但在这样的大灾之年里,这些泡水的粮食,是比金子还珍贵的救命的东西。
可是,不管是刘老爷,或是李老爷、王老爷之类,他们仿佛是串通好了一样!
一开始,这些一贯吝啬抠门的老爷们,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大方,不论是谁上门借粮,都极为慷慨,于是很快就吸引了大批衣食无着的灾民,小心翼翼地去借粮,也的确借到了一点,或是半升,或是更少,但总也能让一家人多捱个几天。
但问题是,官府的赈济迟迟不到!
这半升粮食,压根也支撑不了几天。
当饥饿再次汹涌袭来的时候,老爷们却不肯再次借粮,而是在话里话外明示暗示,要用土地来换粮食。
于是众人渐渐恍然。
先前的慷慨,只不过是为了多吸引人去!
这些地主豪绅,真正的目的,就是要趁着灾年,要吞并穷人们的土地!
可是,土地是不能卖的!
卖了土地,就成了流民。至于那些人现在说得好好的,说以后还能拿回去,这话也只好骗骗小孩子。
时间一天天过去,灾民们的肚子里,也越来越空。
当饥饿开始威胁生命,流民不流民的,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人命关天!
再大,还能大过天么?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但也总要有人先迈出这一步,接下来恐怕就是从者云集,把心中的那点执念抛之脑后。
在临川县的一个并不起眼的棚户中,数百已经饿得皮包骨的灾民,眼巴巴地望着周阿生。
大家似乎希望,周阿生能是这个先迈步的人。
“老周,要不你再去一趟?”有人撺掇道:“还是你最能跟刘老爷说上话,再去求一求他,哪怕再给半升稻米呢?说不定就能扛过去了……”
“对呀!第一次都给了,上次或许只是刘老爷心情不好呢。”
“哎,说起来……你家那十亩田,也并不是什么好地,虽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但现在这不是为了救命么?就算真的换了粮食,周家的老祖宗,在九泉之下,也有个原谅。”
其实这些话,都不是心里话。
刘老爷会开恩?
做梦吧!
大家已经渐渐看透了这场巧取豪夺背后的本质,第一次之所以给得那么痛快,不过是想让周阿生做一个范例,吸引更多人过去借粮,这样之后卖地的时候,他刘老爷也会成为首选,不至于让他们去找别人。
其实找别人也一样,天下乌鸦一般黑的道理,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人,哪怕说不出来,心里也是明白的。
甚至!已经有人想得更深了一层,之所以官府那边的赈济迟迟未到,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刘老爷这样的地主豪绅,跟官府那边,已经有了某种勾结或是联合,目的就是要用灾年的饥饿,来无情掠夺他们这些可怜农人的土地!
若是这样……只怕他们把一粒稻米分两半吃,苦苦等待的那份赈济粮,永远也等不到的。
开恩,是不可能开恩的。
众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只不过希望周阿生再次牵头,成为第一个用土地换粮食的人。
大部分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人,害怕跟富户打交道,也不知道他们看得比性命还贵重的田亩,到底能换多少钱。
所以,需要周阿生先去探一探。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如果周阿生第一个把土地换了粮食,其他人再去,好像就觉得心里能好受一些——至少,我家不是第一个对不起祖宗的。
劝规劝,但没有人强逼。
也不需要强逼,毕竟饥饿已经是比什么都强大的压力,此刻就压在周阿生以及周家四口人身上。
不知不觉,又一个黄昏过后,夜幕渐渐降临。
凑在一起,有气无力说几句话的乡邻,渐渐散去,回到棚户里扒坑一躺,蜷缩着身子,仿佛这样积压胃肠,能让空荡荡的五脏六腑,稍稍好过一些。
周阿生一家人,依然还是倚靠着那株没有叶子的枯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了一阵令人呼吸困难的沉寂。
到了做决定的时候了!
官府赈济,恐怕不会有。
年龄最小的周家小儿子,这两天已经半昏半醒,或许并不是因为生病,单纯就是没有吃食,饿到了奄奄一息。
哪怕所有能找到的东西,都优先给这个孩子,但他毕竟年龄太小,身体没有什么可以消耗的能量,对灾难的抵御能力,依然还是最差的。
反而是那个全家吃得最少的周二囡,尽管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却还保持着一些精神,从前天开始,甚至替代周阿生,出去寻找一些树皮草根之类,煮了给全家人果腹。
“其实……老李说得对,咱家那十来亩水田,的确也不怎么样。”周阿生仿佛是喃喃自语,目光空洞,刻意避开了家人,但声音却让她们能听得到,絮絮念叨道:“就算今年不遭灾,看地里的样子,每亩收成也就是不到四石,跟很多人家的良田比,都是不如的。”
“这每亩四石稻谷,收上来,一共大概四十石,交了官府一部分,留在咱们自己家里的,也就是刚刚够吃个一年,甚至还要不够一点……所以咱家才年年没有余粮,哪怕已经尽力去节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