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
他与年年没拜过堂。
如今他甚至很难回想起当时的心境,只记得自己大约是不愿真正成婚的,全然没把年家送来的女子当作自己的妻室。冷眼审视着她,想着若她与年家蛇鼠一窝,就找个把柄处置掉,若她是无辜的,便等待尘埃落定就放她离去,却没想过自己竟一头栽进去,陷得如此彻底。
一切超出掌控,当初的决定就成了错误。
苦涩的悔意爬满心头,蔓延到了宗守渊的眉宇之间。而与他对峙的皇帝陛下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俊脸上浮现淡淡愉悦,倘若是兽形状态,尾巴恐怕早已高高翘起来,意气风发。
他原本是打算温水煮青蛙,厚着脸皮没名没分地赖在年荼身边,徐徐图之。
可是年年竟然知晓他的身份。急切之际,她又那样自然而然地直呼他的名字,仿佛与他是一对再亲密不过的夫妻。
她一定是喜欢他的。
再冷静自持的人,遇上这种情形也难以平复心境。从年荼唤出一句“空凛”那刻起,谈空凛就像是掉进了蜜罐子,反复品味都是甜滋滋的味道,自信膨胀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他想得到名分。
能名正言顺站在年年身边的人只有一个。生在皇室,没有谁比他更懂争抢。他从来不是拥有先来后到谦让美德的人。
……
用过晚膳,年荼又理了理账本,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阿隆躬身进来在屋里四处点上烛火。
“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夫人”,阿隆轻声道。
“这么晚了”,年荼松弛地伸了个懒腰,捏捏脖子,将账本丢到一边,“灰狼还没回来吗?”
事关宝亲王,处理花费的时间久一点倒也正常,她对这些谋划不太精通,帮不上什么忙,也就没去打扰伴侣们商谈正事,独自吃了晚饭。但眼下快到该歇息的时间了,灰狼还不见踪影,着实出乎意料。
那家伙自从治好了腿伤以后,黏她黏得很。哪怕就是腿伤治疗期间,也几乎夜夜都偷偷摸摸地来给她暖床。
难道是宝亲王的事情很棘手?
年荼思忖半晌,吩咐阿隆,“你去替我跑一趟,问问灰狼什么时候回来。”
若是今晚不回来,她就不等他,也不给他留灯了,洗漱过后再看一会儿书就歇下。
阿隆领命,腿脚十分利落,直奔书房而去。
离得近了,他看到守在门外的两个汉子神情古怪,好像想说什么又很难说出口,望向他的眼神中似有求助之意。
“?”
发生什么事了?
阿隆心生疑虑,叩门请示了两次,没听见主子的回应,只好告罪一声,小心推开门。
浓郁的酒气顿时扑面而来。
“……主子?”,阿隆大为震惊,简直不敢相信那桌案前烂醉如泥的家伙是他从不贪杯的主子。
桌上、地上,都是空酒坛,数不清已经喝了多少。男人高大的身躯伏倒桌上,眼尾酡红一片,意识显然不清醒,周身隐隐笼罩着沉郁的低气压。
他长臂一伸,勾住一坛酒,不耐烦地把酒盏挥到一边,直接往嘴里倒,动作摇摇晃晃,边喝边洒了一半出去,打湿了衣襟。
“主子!别喝了!”,阿隆怕他呛到,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拦下。
酒坛被夺走,宗守渊烦躁地挣开他的手,掀开眼皮瞧了他一眼,好在似乎还认得出他是谁,没把他当成刺客对他动手,却也懒得理他,没有开口跟他说话的意思。
“……”,阿隆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小心翼翼试探道,“时候不早了,属下扶您回房吧,夫人还在等您呢……”
他是劝不动主子,只能寄希望于夫人了。
不管发生了什么,现在这个时辰,陪夫人歇息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阿隆搬出年荼这个大杀器,自以为万事大吉,不料却眼睁睁看着宗守渊一听见“夫人”二字,眼眶就突然红了起来。
!!!
顿时,他慌得六神无主,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他何时见过主子如此脆弱的样子?!
主子是铁骨铮铮的将军,是只流血不流泪的硬汉子,当初伤了腿,被诊为废人,也不见主子掉过一滴眼泪。
今天这是怎么了?
夫人也没和他赌气吵架,白日里一切都还好好的……
阿隆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悄悄退出门外去向那两个侍卫打探。
“属下不知……”
“陛下尊驾离去后,主子心情就不好,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喝闷酒,越喝越多……”
他们守在外面,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也不敢去窥探,更不敢妄加揣测陛下与主子是否起了争执。
根据这点少得可怜的情报,阿隆猜了猜,觉得问题还是出在感情上。
若是普通的情敌与主子相争,主子赢面很大。一来占了个夫君名分,二来夫人与他感情也很好。可糟就糟在主子的情敌不是普通人,而是陛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九五之尊看中的女子,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夺去,端看陛下要如何抉择。
而且……夫人似乎对陛下也并非无意。
阿隆揉了揉眉心,替主子感到心堵。
望着主子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一时恶向胆边生,壮着胆子提议,“仓部郎中李孝平的次女、怀化司阶郑保荣的幺妹、太常博士吕良的女儿……皆是仰慕您、愿侍奉您身侧的良家女子。”
主子出身高贵,生得英武好相貌,年纪轻轻便军功傍身,又有爵位等着袭承,许多年来都是京中贵女们脸红倾心的存在。虽然腿伤吓退了一部分不诚心的爱慕者,但也仍有不少女子至今心意未改,甚至愿意做妾。
阿隆在记忆中翻了翻,随口就能说出一串人选。家世不高不低的良家女子,纳进府中最合适。
他一边报人名,一边打量主子的神色,却始终没在那张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兴趣。
宗守渊冷峻的眉眼半阖着,似乎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全当耳旁风。
阿隆抓耳挠腮,硬着头皮继续建议,“主子若是喜欢,平民商贾家的女儿也纳得,至于烟花柳巷……偶尔去一去无伤大雅,接入府中就不大合适……”
他的言语越来越直白,醉酒的宗守渊终于用不清醒的头脑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勃然大怒,大手一挥,险些将桌案推翻。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