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南州城最有名的是灯影戏,魏驰便命长生公公花了些银两,特地请了戏班子,又租了个画舫,邀请魏珩和蔺家人,一同夜游南州城的初月湖。
宴席过后,我站在舷窗前,欣赏两岸的夜景。
墨蓝的夜色中,画舫缓缓前行。
岸两边,杨柳依依,酒巷茶坊,红灯笼高高挂起,一排排,一串串,宛如两条火龙顺着初月湖的两侧,向远处蜿蜒延伸。
火红的灯笼倒影在湖面,映得初月湖亦是红彤彤的一片,幽深清冷的湖水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岸上的绚丽与繁华。
时值夏末秋初,湖面上的夜风有些微凉,吹得人忍不住会哆嗦几下。
肩头蓦然微微一沉。
染着龙涎香的绛紫色大氅,便落在了我的身上,隔绝了夜的凉意。
我转身欲要回头,魏驰的手却在这时搭在了舷窗边上。
他双臂撑在我身体两侧,颀长健硕的身躯,将我刚刚好地圈进了他的身影之中。
外袍加上他怀中萦绕的温热,被风吹凉的面颊也跟着暖了起来。
魏驰只字未言,只是同我站在一处,默契地与我看着同样的风景。
“殿下,戏班子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长生公公来到旁侧轻声提醒。
魏驰应了一声,便拉着我回到席间。
他坐着,我与长生公公则立在旁侧守着。
魏驰握住我的手,轻扯了几下,示意我坐在他的旁边。
我摇头拒绝。
在外人面前,该守的规矩还要是守的。
蔺芙坐在魏驰的斜对面,抬眸偷偷看他时,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魏驰和我紧握的手上。
盈盈水波在她眼中微动,蔺芙落寞哀伤地收回了目光。
另一边,玉生则兴致盎然地翻着灯影戏的戏目册子。
“七殿下,你想看哪场戏?”
魏珩偏头凑过去,看着玉生手中的册子。
站在我这个角度看他二人,俱是俊美温润,登对儿养眼得很。
“玉生想看什么?”魏珩反过来问玉生。
玉生的视线在戏目册子上来来回回移动了多次,最后指着一处。
“我想看这个。”
魏珩蹙眉念着上面的字:“岁和公主?”
心弦猛然绷紧,瞳孔骤缩,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玉生手中的那个册子,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魏珩不解道:“这有何好看的?”
蔺棠好奇凑过去,“什么戏?”
她看着玉生指尖落的那处,念了出来,“岁和公主?哪里的公主,我怎么没听过?”
搭在身前的双手紧握,指甲深陷在掌心的肉里。
时隔多载未曾听闻的称呼,在撞入耳畔时,宛若一座铜钟在耳边敲响,震动着整个心房。
身旁的魏驰也抬眸瞧去,语气平和道:“许是编纂的戏中人吧。”
玉生却坚定地摇头道:“岁和公主可不是戏中人。”
魏珩讶然道:“你听说过此人?”
玉生点头,耐心言道:“听说过,早些年南晋那边因宫中突变,朝廷动荡,民不聊生,不少百姓逃离南晋,跑到咱们东魏。那时,我便从那些流民口中听闻过此人。”
蔺棠撇嘴,一脸不屑。
“一个公主而已,至于写成话本子来做灯影戏?”
玉生一脸神秘地摇头。
“这个岁和公主可厉害了,南晋百姓对她评价亦是褒贬不一。”
长生公公听得也来了兴趣。
“怎么个厉害法,又是如何评价的?”
玉生歪头抬眼,瞧着画舫的藻井,似在回想。
“有的南晋百姓说,这位岁和公主天生就是坏种,小小年纪,便残暴弑父,心狠手辣,是祸国殃民的妖孽,是不祥之人。”
“也有的南晋百姓赞扬倾佩她,说她小小年纪,便能砍杀暴君,为民除害,实乃胆量过人,是未来的女中豪杰。”
我站在一旁,仿若无关的人,听着自己的故事,听着别人对我的评论。
许是平日里时常四处探听收集消息,习惯使然,影卫玄掣忍不住也插了一嘴。
“据在下所知,南晋的暴君当年是因沉迷酒池肉林,纵淫过度,最终暴毙而亡的。”
玉生耸了耸肩。
“不知道,反正南晋的流民是这么说的。”
魏珩唏嘘。
“也不是全无可能,家丑还不可外扬呢,公主弑父,一国的声誉,这传出去着实不好听。别的先不说,就这个岁和公主若是到了待嫁年纪,谁敢娶她?”
魏珩所言是正解。
当年母妃亦是如此考量,命宫中人统一口径,对外一致说是父皇暴毙而亡,将涉事宫女太监一律毒哑。
魏驰声音散漫地问道:“南晋宫变已过多年,那这位岁和公主,如今是何处境?”
玉生蹙眉道:“听南晋的流民说,好像是死在了宫变之中,也有说,她逃离南晋,至今下落不明。”
蔺棠闻言,迫不及待地拍手催促。
“就看这个,快点,快点,我要看。”
画舫内,烛光登时全部熄灭,仅留着影布后面的几盏烛灯。
"咚......"
小堂鼓一响,影布后随即传来一位饱含沧桑的老者声音。
他道:“浮华三千,人世阡陌。凤飞九州,涅槃而生。”
又一声小堂鼓敲响,影布上浮现出三个影子。
小小的是我,身姿纤细的是母妃,还有一个高大的是父皇。